没走几步,昔瑶就发现前方不少的人正围拢着看什么,而那嘶吼声正是从这里面发出的。
在人群中找了个缝隙,昔瑶侧身挤了进去,就听到前面的人在正说什么驴炙,炙不就是在火上烤嘛,听着像是个菜名。
应聘当地的小食堂,昔瑶认为不仅要掌握做菜的技巧,更重要的是,要了解当地人的口味,这样才能知己知彼,做出当地人喜欢的菜品,成功获取生存下去的机会。
“哎,二位大哥说的驴炙,是道什么菜呀?”昔瑶向前探头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吗?”前面那位男子回头,对于昔瑶的发问似乎有些诧异。
“所谓驴炙,就是把驴的四只腿埋入地下,让它肚皮贴着地面,然后把棉被盖在驴身上,再将烧到鼎沸的热汤浇到棉被上。”
旁边另一位男子看昔瑶一脸迷茫,热心地解释道。
昔瑶第一次听说这种做驴肉的法子,可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样做驴不还活着呢,它不会感觉到烫吗?”
“肯定烫啊,就是用滚烫的棉被在驴身上从头到尾一抹,驴毛就全脱掉了,再生割了驴肉在火堆上烤来吃,所以做驴炙时整个城里都能听到那驴子嘶叫的声音。”
难怪昔瑶不知道此事,别人会有些诧异。
“听说味道特别鲜美,一块巴掌大的驴肉,烤好了要半两银子呢。”
另一人话音刚落,昔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火上正烧着一口大锅,里面的热水咕咕地沸腾,也终于确认了刚才她感觉不对劲的地方。
旁边的老汉叹了口气:“每逢初一十五这伙人就来做这什么驴炙,隔老远就听到那驴的惨叫声,不堪入耳,也没人管管,唉。”
“县衙哪会管这等小事,听说每次做驴炙,明面上是这两个壮汉在做,其实这家老板就在人群里盯着呢。”又有人小声说道。
“哪个是这家老板啊?”
“听说是个年轻的,文质彬彬的模样,但这心也太黑了!”
昔瑶越听越气,不禁也随着众人四下寻找起这驴炙背后的老板来。
“哎,是不是那个呀?”
顺着旁人手指的方向,昔瑶看到炙烤架旁边正好立着一位身穿淡青色圆立领袍衫,头戴白玉发冠,剑眉微微上扬的年轻男子。
“可能是,看着面生呢,不像咱县里的人。”
长得一脸白面儒雅书生的样子,里面却藏着一副如此凶狠毒辣的心肠,昔瑶越看对方的样子越像众人口中描述的背后老板的样子。
今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顾洵就急匆匆地带着小九又到了猫耳朵胡同。
再次走到昨天做过暗号的青砖墙外,顾洵格外激动地拨开杂草,“明月几时有”几个大字出现在他的眼前。
顺着这句话往后找,一片空白。
顾洵不死心,又拨开旁边的杂草,将字迹上下左右全看了,仍然一无所获。
不对啊,不是说好的在后面写上碰头的时间吗?
顾洵不死心,与小九分头,以暗号为圆心,继续扩大寻找范围。
结果,整面青砖墙被他俩翻看了两三遍,愣是没有找到除了暗号以外的任何文字的痕迹。
“少爷,会不会对方昨天没来啊?”
顾洵沉默。
小九又小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啊?”
顾洵再次沉默。
“哎,少爷,说不定对方昨日有事才没来呢。”
小九连说三句,顾洵依旧没说话,一直盯着“明月几时有”这几个字出神。
这几个字明明没写错啊,救星三皇子怎么就没出现呢?
顾洵不明白,也没啥用,只能起身,拂去粘在衣角上的碎草屑,念叨了句“明日再来”。
望着顾洵与小九走远,刚才蹲在墙内的人从墙上探出头来。
“五哥,那俩人第二次来了吧,不会是来查探咱们行踪的吧?”
“应该不会,阿梁,书生打扮的那人昨天来时写在墙角的那句话,估计留的暗号,但对方没来接应,我看他今天找了半天,挺失望的。”
“在哪留暗号不好啊,非在我们墙外写,听他那意思,明天还来?”
贺留云对着冯梁点点头,没说话。
“唉,看这人失望的神情,跟我们有些同命相连,三殿下已经出去三天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可能被什么事牵绊住了,咱再耐心等等消息,殿下安排给咱的活,后天出发也不迟。”
出了胡同,小九看顾洵走的方向并非县衙,赶忙上前提醒。
“少爷,走错了,那边不是县衙。”
“我知道,现在有件要事去办,他们正等着我呢。”
对于这个火坑里的知县,顾洵已经单方面放弃,决定躺平。
但他人还在位子上,也不能老待在县衙不出来,顾洵寻思该有的形式还得有。
昨天从大堤上回来,已经暂时安抚住了准备讨薪的衙役们。
顾洵准备再去集市上走走,了解了解民情。
陈思一看明日便是这个月的十五,若顾洵去集市肯定会见到驴炙那事,便提前向他禀报了情况。
因此,顾洵今日也是有备而来。
围拢的人们还在小声声讨着驴炙的老板,旁边那锅热水已经开始沸腾到了极点,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带好厚厚的手套,看样子就要端锅给头可怜的驴泼上热水了。
来不及了!昔瑶没有多想,喊了声住手,立刻推开挡在她前面的人,冲了出去。
“住手!”
哎,怎么自己的声音还有回声?
顾洵正纳闷,就见一个身穿粗布衣的瘦小男子,气势汹汹地朝着他冲来。
“你不能虐待这头驴!就算要吃肉,驴肉卤煮味道最佳,不加任何佐料直接生割炙烤,味道只会发酸。”
昔瑶一个箭步迈到顾洵面前,气愤地说道:
“哼,表面看着人模人样的,内心却阴暗狠毒,你分明就是用卑劣手段制造噱头骗钱,所谓驴炙根本算不上美食!”
听声音,顾洵发现刚才与他同时说出那声“住手”的,并不是回音,而是眼前这人。
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顾洵觉得这人眼神不好,他这一身凛然正气,哪里像那虐待驴子之人?
顾洵正想解释,旁边那两个壮汉便走了过来,作势就要推搡。
昔瑶背对着壮汉,并不知道身后的情形,顾洵眼疾手快,一把拉过昔瑶挡在了身后。
“哎,怎么还动手啊,你松手!”
昔瑶在顾洵身后挣扎,但手臂被顾洵牢牢握住,动弹不得。
“干什么的?边上吵架去,别妨碍我们买卖!”
壮汉对着顾洵凶恶一吼,昔瑶才发现原来这书生拉过她,是为她挡住恶人。
“莫动手,先把你耳朵竖起来,听听朝廷律法。”
顾洵终于松开握住昔瑶的手,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一卷书纸,然后念道:
“《大晋律》第三章第三十九条,凡虐杀牲畜鸟兽者,不必得成,行事即罚。未成者,不论首从,杖四十。成者,杖一百。成而得财者,按得财罚银五十倍。”
顾洵一字一句念完,人群很安静,都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这两个壮汉符合哪一条。
壮汉则不耐烦了,口中叫骂着伸手抓向顾洵的肩膀。
昔瑶一看不好,拿起手中的竹竿就朝壮汉的脑袋打了过去。
没抓到顾洵,脑袋倒先挨了一闷棍,另一名壮汉转到昔瑶身后,就要偷袭。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迅速冲出几个衙役,将两个口中不停叫嚷的壮汉制服在地。
“闹市伤人,罪加一等。”
顾洵厉声道,“以后再有类似驴炙如此恶劣行径,大家皆可告到县衙,一定严惩不贷!”
“说得好!”
人群中有人高声叫好,百姓的情绪也高涨起来,纷纷欢呼鼓掌。
顾洵哪经历过这种场面,百姓们的热情回应,让他原本凉透的心,此时竟有些回热。
本朝律法多大百部,集大成者便是《大晋律》。这部长达五十多卷的法典,顾洵可以正着背、倒着背、跳着背、任意背,甚至说开头几个字,他就能把后面的法条背出来。
没想到的是,这熟到不能再熟的法条,在顾洵这第一次发挥作用,竟是救了一头驴子。
那边衙役已经开始刨土救驴了,很快,这头小黑驴作为重要物证,连同那两个壮汉被衙役一起押走。
看着人群为顾洵等人让开一条路,昔瑶内心忽然叫苦不迭,她还要去县衙小食堂应聘呢,可那群人不就是县衙的,她还误会了为首的那个书生,这一会儿要是到了县衙,不知道那个书生会不会趁机报复他她。
昔瑶越想越心虚,十分后悔没搞清状况就冲动了,可转念一想,刚才那书生不还护她一回,而且壮汉来抓那书生时,她也出手相救,应该算将功补过,挽回一二了吧?
现下除了县衙小食堂,昔瑶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硬着头皮去试试,一路上都在求佛祖保佑千万不要再遇上那人。
按照张福指的路,出驴市街过了青碗市口,往东拐,就看到两个大槐树,再往前走几步,就看到青砖黑瓦大红门,昔瑶终于来到目的地。
这衙门从外面看起来不大,一开两关的大门也就三间房的宽度,却透露着丝丝古朴雄浑之感。
门楼正上方,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好在上面的字并不复杂,昔瑶能默默念了出来。
“清渊县署。”
张福说的是县衙,但这牌子上写的是县署,这俩是一个地方吗?
昔瑶目光从牌匾挪下来,看到两个衙役正站在门外值守,她决定上前打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