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反复调整，太医们又增加了一道汤药，这剂汤药要在傍晚时分左右服下，来提前抵御夜幕降临之后的发烧。

    如今，高昌王体力和精力消耗太过，白日里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日下午，吃过饭后，高昌王与人谈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昏睡了过去，这一觉一直睡到接近天黑。

    醒来之际，只见烛火闪烁，暮色四合，高昌王一时竟不能分辨自己身在何处，朦胧之际，忽然见有人端着一碗药过来，要喂自己喝药。高昌王下意识地一手钳住这人捏着汤匙的手腕，提气嘶喝道：“来人！”

    门外，大监匆匆而至。

    “此人私自给我喂药，把他抓起来！”

    大监腰弓得低低的，上前一步道：“大王，这是王后娘娘。娘娘给您喂药，您睁眼看看。”

    高昌王睁大了眼睛，盯着面前之人看了好一会儿，然而还是一扬手。博王后手里的汤匙因此甩了出去，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这声音并没有让高昌王清醒一些，仍叫道“她私自给我喂药，抓起来！抓起来！”

    病中人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大监只能应是，向博王后躬身做了个请。从头至尾，博王后没说一句话。她将药碗放在侍从端着的托盘上，起身随大监走到外面，大监苦声道：“娘娘，大王如此情形，就劳烦您先避一避，待大王情绪好些后，老奴再向大王解释。”

    他一面说一面心里发苦：大王如今连王后也不认得，那其他人只怕是更认不得了。

    博王后没说什么，她能说什么呢？只点了点头，道了声如此便辛苦大监了。然后，领着人便慢慢去了内院。

    当夜，高昌王的病情又反复了一回，至天明时分，才终于睡着。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近午时分，醒来后，太医请过一回脉便退下了，侍从服侍高昌王擦洗，换过衣裳，又喂了水和汤饭。这一切做完之后，高昌王疲累的靠在引枕上闭目休息。

    殿内无人敢打扰他休息，一时安静非常。忽然，高昌王开口问“大王子离朝多少时日了？”

    大监躬身道大王子离朝至今已有二十三日了。

    二十三日。按路程计算，应已快到达康国首都了。

    这是病了这么多日后高昌王第一次提起大王子。大监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安来，他想了想，上前道：“早上大王子妃过来向您请安，您正睡着，我就请大王子妃先回去了。您看现在要不要传召大王子妃？”

    “不必。告诉她，我病中她不必过来请安，以免过了病气，传给了孩子。”高昌王声音虽低缓，却极为清晰。

    “是，”大监躬身应道，又道：“昨日傍晚时候，娘娘来给您喂药，您兴许是将娘娘认成旁人，叫娘娘下去了。娘娘担忧您的病情，一早便着人过来问候。您看是不是请娘娘过来？”

    殿中又陷入安静，高昌王双目微阖，没有说话。

    大监等了一时，只以为大王又睡着，正想上前帮他拉上被子时，忽然听大王道：“我没有认错人。”

    大监愣住了，好似没有听清。

    高昌王不再重复。一种如雷般的战栗感终于猛烈席卷而来，这雷声滚在安静的殿内，让人两股战战，只觉风雨欲来。

    大监不敢动。高昌王又问：“她如今在哪里？”

    “娘娘在内堂。”

    “你派人告诉她，这些日子辛苦她，未曾睡得一夜好觉，让她安心休息，不要再操心我这里。”又道：“你命人去把收拾一处宫殿，后殿到底地方狭小，我这一病，动静如此之大，搅得所有人都不好休息。先收拾出来，若明日我好一点，便挪过去。”

    大监压着颤抖领命应是，试着询问道：“老奴这就命人将昌华宫收拾了，您觉得如何？”

    高昌王摇了摇手：“不必动用昌华宫，就皋兰殿罢。”

    大监应下了。

    高昌王又道：“你再传虢擎掌和大理寺卿，我要见见他们。”

    大监领命，见无其他吩咐，匆匆去了。

    博王后如此坐着，已近整整半日。外面的春光已然开始繁盛，即使在如此幽森的内殿，也可以听到鸟儿的鸣啼。

    前些日子，没日没夜照料高昌王时那种累得昏头转向的感觉早已淡去，如今的她日日闲坐，数着日头看它如何走完一天是她每日唯一要做的事。

    今日是旬日，是两个孩子放假的日子。前些日子忙得日夜颠倒，无暇顾及两个孩子，又因为高昌王在此养病，她也不敢让孩子过来，恐怕过了病气。但如今，高昌王的病不再需要她亲手亲为，高昌王又于前几日挪去了皋兰殿。因此，她早早盼着在今日见孩子们一面。

    然而过去了一个上午，不止神秀没有出现，便是神爱也不见身影。

    环銮在殿外站了半日，眼看日头升到了正午，她不得不转身进来先劝博王后用膳，“小王子小公主必然是功课没有做完，一上午都在赶功课呢。下午肯定就过来了。”

    博王后闻言笑了笑：环銮这是关心则乱，竟然劝得如此不严谨。若是下午两个孩子还不来呢？她到时又该怎么说？

    然而她没有说话，而是顺着环銮的手先去用膳。

    膳食很丰盛，这原本是预备两个孩子过来一起吃的，然而眼下只有博王后一人享用。

    吃过饭，环銮又请博王后去躺一躺，“养养神”，博王后拒绝了。她在殿内走了几圈，最后又坐了下来，等候两个孩子的到来。

    等了一时，环銮从外匆匆进来禀告：“大王子妃过来了，正在殿外，说想来陪您说说话。”

    说完，环銮殷殷看着博王后，她希望娘娘能点头传召，如此这殿内好歹能有些说话声。但是博王后笑了笑，道了句“还是她有心”，却只是请大王子妃回去，“告诉她，我谢过她的好意。今日是旬日，我久不见两个孩子，想与他们多说说话。改日我再去东宫看孩子。”

    环銮劝了两句，然而博王后很坚持，环銮只得往外走，一时又进来禀道：“大王子妃说既然如此她就先回去了。请娘娘保重好身体，改日她再来拜见。”

    博王后似有若无的点了点头，只是一直望着门口。每日，门外都会照进来两道阳光，一道是清晨的光，清新明亮；一道是傍晚时分斜照的夕阳，昏黄短暂。这两道阳光里，没有出现两张笑脸，没有两个孩童，叠声喊着“阿娘”向她扑过来。

    天光彻底消失了。渐渐殿外又明亮起来，甚至门口也有光映过来，那是烛光。外面点灯了。

    殿内也点起了灯。侍女们手持烛台，在夜色中轻轻移动。一盏盏灯亮了起来，殿内逐渐灯火通明。在这通明灯火里，枯坐了一日的博王后站起身，向外走去。

    她一直向外走，出了后殿，进入连廊，一直走下去。环銮等人匆匆跟在她的身后。终于在皋兰殿前，博王后被拦了下来，内侍们躬身低头，却将她拦了下来。

    接到消息的大监匆匆赶来。博王后看到他，问：“大监，你也要拦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