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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虢丹看着刚刚送到手里的这封信。信是母亲派人送给她的,没有拆开,虢丹没有见到送信的人。直到看了信,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封来自大王子庾昭明的信。

    这是虢丹第一回收到大王子的信。

    信写得很简单,不过解释了自己写这封信的缘由:他刚从武威回来,又要赶着去忙公务,所以匆忙写了这封信。算是告诉虢丹自己的行踪。

    第一眼得知这是来自大王子的信时,虢丹心底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战栗感来。心底有什么要冲破出来,要大笑,要尖叫,要转圈,要跳舞。然而当她仔仔细细的将这封信来回看了三遍后,那种战栗感渐渐平复下来。当激动逐渐消退之后,一种生硬感从文字之间自动浮现了出来。

    格式和措辞当然都很妥当,但其中情感生硬非常。

    如何才算不生硬呢?至少,在写到自己又要出去时,可以写一句未免你担忧,特以此信告知云云。如此写,至少表示自己明了虢丹的担忧。但现在这封信里,庾昭明摒弃了一切带情感的词语,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从狂喜到沮丧,如此大的落差,说来也不过是一碗茶的功夫而已。看到最后一遍时,虢丹心里已全然冷静,冷静得几乎心冒凉气。但她天生又是个火力旺盛的女子,她坐了坐,觉得该去和母亲谈一谈,便带着这封信,半是冰川半是焰火的去见她母亲。

    虢夫人也在等虢丹。她自然从丈夫口里知道了大王子前往五姓国之事,却没有想到大王子居然还能想着给自己的女儿来一封信。

    见了母亲,虢丹将这封信递了过去。虢夫人接过信,信很短,一眼就扫过了。她没有说话,等着女儿的下文。

    虢丹也没有说话。自己未来丈夫待自己其实颇为冷淡,此刻她若要就着这封信夸口说他记得自己云云,那就毫无血性可言。但她其实又是来向母亲要支持的。她体会到了那种冷淡,并仍决定一往无前,可她需要一些母亲的支持。

    虢夫人又将信看了一遍。第二遍时,她体会到了那种行文上的生硬,也明白了女儿来找她的用意。

    “就回来了两三天的功夫,还能记着给你写信告知去向,大王子有心。”

    虢丹点了点头。

    “有心就好。只要他有心,你再用心去贴合,以后自然就会渐渐生出情意来。”

    最怕是无心。如果一个人无心,哪怕你有再多的情意,也只能付诸流水。

    虢丹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支持。能支持她将情绪分解为问题,再寻找解决问题的方向。而不是一味沉浸在情绪里,只看到冷淡和生硬,只哀叹生硬和冷淡。

    她当然知道博彤已然再度长住隆庆巷之事。说不烦是假的,却没有真正放在心上。有一个博彤又如何呢?大王子有心。只要他有心,她就有办法。

    “女儿知道的。”虢丹如此道。

    崇庆巷沈宅门内,崇文馆沈博士与清凉寺住持惠正一路漫谈。

    他们已谈了几乎整整一个下午,但此刻仍然兴致不减,谈性尤浓。眼看将送出门外,惠定道不必再送了,“今日获益匪浅,这几卷书我自看过之后,再来请教。同时我翻译的那一卷经书,还望沈兄帮忙雅正。”

    沈博士一口应允。他与这惠正法师一向投缘。虽然所学不同,但是婆罗门经书自有一派品察天地,理观世事的学说,虽然用词颇为殊异,但也值得一谈。惠正此人,虽非高昌国人,但其谦逊自矜之处,又令人心喜。

    惠正虽然请主人留步,但是沈博士仍然亲送至门外。二人话别,惠正合十道别,领着两个小僧童慢慢走出了崇庆巷。

    出了崇庆巷,往西门去,街道之上人来畜往,又时有马车飞驰而过。惠正三人沿着路边而行,姿态颇为好看。便是两个小僧童,也照样身形挺拔而目光半垂,他们并不看街上热闹,只在遇到百姓向他们合十行礼时才停下随着师傅回以一礼。

    一辆香风马车自街上疾驰而过,忽然车中的盛年女子以扇柄敲了敲车壁,车慢下来,一名家仆小跑到窗前,便见一年轻女仆交代了一声,那家仆随即转头看了一眼,便向惠正三人走了过去。

    “惠正大师,我家主人相请。”到了近前,家仆行礼道。

    惠正看过去,看到了车内的丞相府博夫人。

    惠正看了一眼,又垂下目向家仆道:“贵主人相召,本不该推辞。只是天色渐晚,我等还要赶回寺中去,因此请恕我无礼。请转告贵主人,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其实这不过是托词,过去说两句话并不耽误什么,但惠正不能在大街上叫人呼来喝去。

    那头博夫人七窍玲珑心,已然发觉不妥,便在侍女的搀扶下亲自下车走了过来。走近后,先行了一礼,惠正还以一礼。

    博夫人笑道:“果然是大师。大师这是要回寺中去吗?”又道:“眼看天色渐晚,信女派车送你们一程罢。”

    惠正合以一礼,谢过了博夫人:“夫人好意,本不该推辞。只是我教素习苦修,不敢稍有懈怠。还请夫人见谅。”

    这几月来博夫人与惠正交往颇多,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她也不过是顺嘴的人情,并不坚持,只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多耽搁大师。改日再登门拜领经义。”

    惠正合以一十。于是博夫人扶着侍女,风姿款款,自回马车上去了。家仆也向惠正行了一礼,匆匆跟在后面跑了过去。

    一时马车开动,博夫人从车窗里往后眺望,见惠正三人还站在原地礼送她,笑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姑姑在看什么?”同车的博彤问。

    “没什么,看看人对我的礼数罢了。”

    都是人,惠正不愿一呼既到,而她要看一看惠正对她的礼数。好在,都不令人失望。

    博彤闻言也随意往后看了看,却随即又收回目光,皱着眉说起了自己的担忧: “姐姐看着还不愿理我呢。”

    “你担忧什么?如今你只管在都护城好好住着,等他回来......”博夫人摇着扇子笑起来。

    “姑姑!”博彤脸色飞红,含羞带嗔的瞪了博夫人一眼。

    香风飘过,带走多少绮思。

    落日余晖拖着长长的脚步慢慢向西天收拢。惠正驻足看了一时。天空很辽阔,一眼可以看到很远,看到他来的方向。

    自踏足高昌那日起,迄今已有五年了。

    这五年里他做了许多事:筹建寺庙,收纳教徒,宣扬教义。如今,高昌国内有大小婆罗门寺庙二十七座,僧徒二百八十三人。五年的时间,有这样的成果,按说不错,可实际上这远远未达到当初他得到任命时在向大牧首许下的寺庙百座,僧徒愈千人的宏大目标。

    越往东,布教越难,这是教中的共识。他虽做好了长期深耕的打算,但高昌传教进展之慢,仍叫他沮丧。

    他们遇到了极大的阻力。这阻力来自于高昌的最高层。

    高层阻力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在焉耆在曹国,他们都再三经历过。可在高昌,除了这一点,还出现了新的问题:民众对他们的忠诚度并不高。

    他们也会拜,也会供奉,也会说两句揭语,可是数月前官府强行要求对他们进行管制时,那些信教的民众毫无反应。

    他当然不是要煽动信众去反抗朝廷,但信众的冷漠实叫他惊悚:这五年,难道他婆罗门教看着热闹,实则流于浮沙,并未在高昌真正扎下根来?!

    这个认知叫他寒毛耸立,日夜不安。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回顾自己自踏上高昌国土那一日起的种种举措:着意翻砂度海,自白山南道而来。黄沙漫天,烈日灼灼,他苦心孤诣,为渡世人而来。他连开讲经,苦渡一批又一批的无知百姓;他怜老惜贫,命令僧众养老扶小......

    然而全没有用。

    到底为什么没有用?以往在焉耆,在曹国等国的经验为何全然失效?他苦苦冥想多时,最终找到了答案:因为高昌国内,活不下去的人,还是太少。

    只有那些活不下去的人,那些要时时挣扎于贫困,疾病的人,他们才会发自内心的笃信婆罗门教义。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像维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维护教义。

    找到了答案,自然就有了解决的方向。

    底层的百姓从此不再是他的重点。几个月前,东土李大家入朝讲经,高昌一时文风浩荡,各级学子无不拜服。他就在那时,试着给崇文馆的沈博士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请教关于儒家经义的问题。

    沈博士自然也拜服李大儒,但心中到底作何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惠正摸准了脉,从此与沈博士搭上了线。

    本来博王后那里若能成,会是一条更好的线,但听了几次讲经之后,博王后不再莅临清凉寺,这条线还是断掉了。

    恐怕还要再做筹谋。

    如此一一盘算过来,心中不免又涌起一种进度缓慢的焦虑来......

    惠正一路想着这些事,月牙极高的挂在西天之上,几颗星子开始明亮。西天里还有一点残余的光,他踏着这些光,一路向清凉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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