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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这一日一早,张昙乘着马车,带了文竹和两个家仆出延庆巷,往西城门而去。阮叔原本要同去,又另有它事,张昙便令他自去忙,她自己领人去了。

    城门内外拥挤不堪,时近开幕,往来商旅赶着时间将货物,牛羊等运过来。城门内外,两侧各有长长的队伍。守备营的人驱着马前前后后维持秩序。张昙原以为自己出门算早,到了这里才知道远有人比她更早。这些入城的商旅,只怕昨夜就宿在野地里,才能如此早的来赶城门。

    眼见人多,张昙再心急也只能按捺住,看着马车跟在后面慢慢朝前移动。

    好容易出了城门,忽然听得车外传来一声尖利的鞭子呼啸声及忽然而起的呼痛声,张昙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看见对面进城的人流里有几匹高头大马,环绕着一辆高车,里面坐着仿佛是哪家的家眷。

    原来当头两匹大马上两名男仆眼看有人趁着空隙挤在他们面前试图插队,心中不耐,便一鞭子抽了下去。那被抽中的人连声呼痛,然而转头瞧见身后这些人的气势,并不敢争执,而是捂着手臂退到了一边。

    张昙皱眉看着这一幕:都护城中各府中人皆和气,这也不知是哪家的人如此跋扈。但见那些人一步步往城门里去了,便也收回了目光。

    出了西城门,马车加快速度,向清净寺而去。疾驰的车马,卷起了黄色烟尘。

    如今已是炎热时候,日头一出,就觉得闷热非常。出城约六七里,远远便瞧见远方石山上漫山红黄,仿佛蒸腾着暑气。张昙一路并未令休憩,驱车不停,径直上了山道。

    半山腰的清净寺门首依然闭着。车马在寺门前停下,一名男仆下马去敲门,文竹扶着张昙下了马车。

    寺门敲开,一名迎客僧单手合十走了出来。家仆告明了来意。张昙以为还要有番波折,谁知那迎客僧朝张昙的方向看了一眼,侧身延手,将张昙请了进去。

    寺内仍如月前讲经会一般,只是安静得很。迎客僧将张昙带到一处厢房,合十禀道:“正值早课,还请施主在此稍待。”张昙应了。迎客僧退了下去,一时一个小沙弥送上茶水后也退了下去。

    到底天热口渴,张昙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入口苦涩,咽下去之后才有些微甘甜味道。

    一碗茶喝完,又喝了一碗。那茶苦涩绵延,张昙竟慢慢喝完了两碗。

    门外,阳光猛烈,无遮无拦,不辨辰光。忽然听得喧哗声。寺庙内的喧哗自然不同于市井之声,这喧哗仅由众人的脚步声,风吹动衣裳的簌簌声,和小僧童们久坐之后得遇释放的活泼之声构成。

    张昙看着那些出了早课的僧人们脚步纷迭,不知转到哪里去了。又坐了一时,一个小沙弥出现在门口,请张昙前往正殿。

    正殿前明亮刺目的阳光直直地照下来,深入殿内丈许。小沙弥将张昙引自殿前廊上,请她少待,自进殿禀告。一时出来,双手合十,将张昙迎入了殿中。

    殿当中是一尊泥金塑像,讲经会当日张昙随着博王后曾拜了拜。一位法师背对着大门,面向塑像,眉目双阖,垂首默诵。

    张昙此时再入这殿中,再见到这塑像,并未如上次一般参拜,而是立在一旁,,静立而待。

    她等了很长时间,长到人几乎都要学这虔诚的法师一般默念祷告,以给这难捱的静谧找一点事做。张昙心里也转过几回这个念头,然而到底只是静静在一旁等候着。

    终于,法师祷告已毕,转过身来,向张昙合十行了一礼。张昙回了一礼。然后法师延手相请,将张昙让到了一处厢房中。

    沙弥送上茶水来,仍是那杯苦茶。法师让了一回,开口道:“让小娘子久等了。”

    张昙觉得这句话含义有些丰富。她微微一笑道:“不知法师闭关精研教法,家人多次唐突登门,还请见谅。”

    法师宝相庄严,纹风不动,只道:“劳贵府多次登门。不知小娘子今日来是为何事?”

    能这么快就切入主题自然是张昙所想。她也不故弄曲折,将自己的来意道明了。

    “向前在宫中,见到了法师呈现给大王的一块金精,我极为喜爱,想问问法师这金精的来由。”

    法师这才知这张家三番几次到底为何而来,然而他眉眼半垂,面色平静,也不问张昙为何执着于要找到金精的来源,只道:“此金精乃一信徒所奉。具体源于何处,小僧也不得知。”

    张昙静静看着法师,良久问道:“法师所言属实吗?”

    她这句话近乎无礼了。然而法师并无愠怒,只是单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张昙默了默,准备起身告辞。这时法师忽然抬头道:“女施主为金精而来,是为喜爱,还是为利?”

    张昙不意有此一问,淡淡道:“为利,也为喜爱。”又问:“法师何出此问?”

    “据闻这金精出于高山荒原,其地既高且险,极难采掘。小小一块,动辄需要人的鲜血,甚至性命去填补。可知人的一点喜爱之心,一点逐利之念,常会将另一些人引入险境。因此小僧想求女施主的一点怜悯之心,若能将喜爱之心珍藏于内,那千里之外的人便得到您的顾惜了。”

    此时这厢房内光线透亮,法师的脸和他脸上的悲悯在这光线下一览无余,让人动容。

    张昙默了默,终于道:“张昙感佩法师的一片慈悲之心。”说着她站了起来,“今日过来,感佩贵教众僧徒苦修持守,我想布施一些香油钱,聊表心意。”又道“今日打搅法师。多谢。”

    法师也站了起来。张昙行过一礼,便转身随来领路的僧人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张昙坐在马车里默然无语。今日之行的结果虽说早有一些预料,但一股浓重的失望仍叫人气闷不已。

    回程的路上气温已经很高。幸而马车行进时有风灌进来,能稍微冲散一些闷热。

    一路上都无人说话,大家只顾赶路,只想尽快回到城内,回到延庆巷的阴凉中。然而在西域的艳阳和高温之下,往往叫人容易领会什么叫做事与愿违。

    下山走了一段路,张昙忽然感觉到一种猛烈震动,她身体不由随之前倾,接着又听到高昂马嘶声,车身随即向一边歪侧。

    张昙死死撑住车壁,一手拉住被挤到一边的文竹。

    随行的家仆急速下马,协助车夫控制马匹和车速。在三人合力之下,堪堪将惊了的马控制了下来。在弥漫的尘土中,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张昙被请下了马车,她不顾惊慌,也不顾尘土漫天和猛烈的阳光,只是看着车夫趴在地上检查车底。

    一时车夫从车底爬了出来,禀道是车辖松脱了。

    车辖松脱便无法再往前行,需得去找到再装起来。张昙皱着眉回看了看来时路。他们刚驶出石山一系的低矮山丘,虽是山丘,地上却不见沟壑和大石。

    文竹叱问道:“难道出门前没有检查吗?”

    车夫唯唯,笼统解释着。

    “不必解释,先去把销子找到装上去吧。”张昙命道。

    车夫连忙领命,反身朝来路去寻。两个家仆也随在他身后,一路低头找寻。好在销子脱落得不远,但垫片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垫片找不到,销子虽可装上去,却拧不紧,自然也不敢让人坐上去:只怕行不多远,车轮又松脱,颠着了人。

    几个人都等着张昙的示下。车夫还要去找寻一番。张昙见天气炎热,地面热气蒸腾,不是久待之地。便干脆命车夫回来,“不必找了。把销子装上去,我也不坐车了,这么慢慢把车拖回去吧。”

    于是各人皆听命。她和文竹自骑马,家仆随后,车又重新动起来,抖抖颤颤的慢慢向前挪去。

    因为顾忌马车,也为了照顾步行的两个家仆,张昙驱马慢行。她很久没有直晒在如此大的太阳底下了,虽然头戴帷帽,仍觉头顶一片火辣辣,一种又干又热的感觉紧紧围住了她。文竹见她难受,建议换一名家仆骑马先护送张昙回城,她们在后面再慢慢赶回去。

    张昙道不必,“离都护城不远了,就这么走吧。”

    文竹和家仆们还要再劝,被张昙制止了,于是一行人又满怀忍耐地向东赶路。

    走了一段,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马车声响。张昙她们走不快,未免挡道,干脆停在了路边。不一时后面马车得得的赶了上来,从张昙一行旁边过去了。

    马车过去后,张昙挥手令继续赶路,谁知刚刚越过她们的马车却在前方停了下来。接着一人从马上下来,几步来到张昙的马前打了个问讯。

    “小娘子的马车可是坏了?”这男人长得颇为壮实,一脸络腮胡子,几乎和头发虬结在一起。

    他的口音不似高昌国人说话的声气,估计是哪国赶来参加捷尔金节的商人。张昙没有说话,文竹自代她答了声是。

    “可需要帮忙?”这人又问。

    “多谢好意。不用了。”这回张昙自答道。

    “这大太阳底下,你们这么慢走,只怕是要中暑。”大胡子不理会张昙的婉拒,自问车夫是遇着什么问题。

    正说着,那前方马车上也下来一人,挺高的个子,阔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兴许是坐在马上看得远,张昙在这男人下车时便一眼注意到了他,只是大太阳底下看不清人的具体模样,待他走上前来,才知是个青年男子。面目白皙,身形瘦削,鼻梁颇高,日光下不太看得清眉眼。

    他走上前来,道:“阿难,怎么回事?”也是同这问话的男人一般的口音,只是发音文雅得多。

    名叫阿难的男人便将他想帮一把的意思解释了:“这天太热,又是小娘子......”

    年轻男人便道:“那你去瞧瞧,看车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难便应了一声,也不问张昙的许可,自去检查马车。两名家仆要去阻拦他,竟有些拦不住他。家仆不免要发起狠来,叫张昙喊住了。

    那阿难便自顾自的围着马车转了起来。

    张昙不悦地转头看着那叫阿难的男子,他已躺在地上,钻进了车底。张昙又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年青男人道:“贵主仆的心意我领了。我的马车是车辖松脱了,一时半会也修不好,就不耽误两位赶路了。”

    她下了逐客令,这青年男子却充耳不闻,只是等着那叫阿难的检查完。家仆和车夫等见他不说话,都警惕地围在了张昙的马前。

    这番动作自然叫这青年男子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仰头看着张昙道:“小娘子可担心我是坏人?”

    张昙在帷幕后也微微一笑:“这倒不太担忧,只是荒郊野外,小心些也不为过。”

    她一直骑在马上,按礼她应该下马,可这两人无礼,她便一直稳稳坐着。这男子也不恼,竟还拱手向张昙做了个自我介绍:“某乃武钲,见过小娘子。敢问小娘子可是博府小娘子?”

    原来他二人这一番动作,都只是为了问这一句话。

    张昙没有理会:什么博府小娘子。敢情这人果然是个登徒子,半路拦道,只为了献殷勤。

    文竹自代她回道:“公子认错人了,我们是积善城张家,不是什么博府。”

    这时那阿难走了过来,向武佑禀告:“是车销松了,需得弄一弄。”

    他检查了半天,也不过是将早已确定的答案再确认一次而已。武钲听了,也将阿难一早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天气太热,要是不嫌弃,小娘子便到我马车里去坐一坐吧。我骑马便行。”

    张昙已知此人认错了人,且似乎颇为固执,虽然文竹报了家门,恐怕还是不相信。她微笑道:“多谢好意。不过我们有马。不敢耽误两位的功夫,我们并非公子所找之人,两位请自便吧。”

    她几次三番表达了拒绝之意,然而这叫武佑的男子浑然听不懂。他上前一步,又道:“某等实是一片好心,小娘子莫要.....”

    话还未完,情况忽然生变。张昙的马惊了!它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撅起,蹦跳着往后跳了几步。文竹一声惊呼,家仆们便朝马扑了过去,急着要扣住马笼头,生怕张昙因此摔下来。

    张昙虽猝不及防,反应却快,手下牢牢挽住了缰绳。幸而马没有继续失控的意思,跳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张昙惊魂初定,正要下马,忽然觉得一股视线直刺眼底。她抬眼一看,见到了那叫武钲的男人紧紧望过来的兴味眼神。那眼神一闪而过,再要仔细看时,张昙头上因为惊马而荡开的帷幕又落了下来,隔断了目光。

    那刺探的目光只在一瞬,快得几乎叫人以为是错觉,却叫张昙改了下马的主意。她端坐在马上,冷冷看着那叫武钲的男子。文竹和一名家仆赶过来牵住了马。还未说话,便听那武钲道:“小娘子既无意,某也不好勉强,就此告辞。”

    说罢拱手一礼,转身而去。

    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试探,张昙心中的怒火一瞬间达到了顶点。她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了声“走吧。”于是众人簇拥着张昙,继续向都护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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