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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大理寺的监牢里,自那日早上提出要见王后之后,又过了好些日子,具体多少日子博夫人记不太清楚。牢狱里光线太昏暗,地方又太狭小,安静起来时,仿佛身处空墓。博夫人常常坐着坐着,忽然就睡了过去,又恍然醒了过来。醒过来之后,才知道自己刚刚又睡着了。

    但是她不能睡,她要醒着,她要等博纹。她知道博纹一定会来。

    但是她没有等来王后,反而等来了她的丈夫,安佑。

    那是一个晚上,因为又一日的空等,博夫人正灰心,她躺在垫着烂草的锦被上,被子已然揉皱得厉害,犹如她如今的形容。

    她闭着眼睛仰躺着,心底不知多少次的开始分析博王后还不来的原因,以及,模拟见到博王后时,她要说的那些话。

    她并不关心牢外的情形。这些日子她早已熟悉狱卒值守换防的时辰,她甚至还记住了几张狱卒的面孔,她知道现在那些狱卒们肯定在二道门外守着,绝对不会进来。

    她毕竟是丞相夫人,是当今王后的姑姑。这些狱卒虽然不说,但顾忌还是有的。

    往日,仗着这点顾忌,博夫人兴起时总要肆意逗弄一番,看看那些顾忌而生出的各种表情神色,但现在她没有精力再去逗弄狱卒了。

    做牢真是件折磨人的事。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转着这些东西,就要朦朦胧胧要睡去之际,心底忽然的一震。这一震让她睁开眼,无意识地朝外扫了一眼。第一眼时她没有发现异常。就在她将要收回目光之时,忽然就顿住了。

    牢门外,站着一个人。

    寻常人这时多半要先心里怕一怕,才敢看清外面的人。但博夫人到底是博夫人,骤然发现门外有人之后,她当即就看了过去。

    是安佑,是她的丈夫,丞相安佑。

    见博夫人醒了,安佑比了个手势,狱卒于是打开钥匙,安佑推门走了进去。狱卒从外又锁上门,然后走了出去。

    自见到安佑之后一直以手梳理头发的博夫人这时停住手,看了看安佑,又看了看狱卒走远的背影,回过头,不置信般问道:“你也进来了?”

    这话实在是问得天真可爱。

    若是往常,安佑大抵是要好好笑一番的,但眼下他只尽力扯了扯嘴角,道:“我请他们多给点时间,因此他们把门先锁了。”

    说着,他将手里提着的一个盒子放在了地上。

    博夫人定眼看去,在昏暗光线里看出那是自己的镜匣。眼下她如此狼狈又憔悴,见了镜匣该很高兴。然而她的视线一跳而过,再没有看向它。

    她继续用手一把一把的梳着自己的头发,一句话也没有说。

    安佑也没有说话。他在牢里转了一圈,干脆用脚扫开一片地,然后席地坐了下来。

    他看着博夫人以手梳头,一如往日在西窗下就着天光替她捡笔描眉之时。

    博夫人终于梳通了头发。她挽起一个简髻,一手在锦被上摸索。安佑倾身上前,替她拿起发簪别在了头上。

    他也没有打开那个镜匣。

    博夫人双手扶了扶发髻,嘴里道:“现在我的脸色应该很难看,可惜没有胭脂。”

    镜匣里有胭脂,但是夫妻二人都忘记了。

    博夫人又拿手帕仔细揩过一道脸。做完这一切后,她才终于向安佑问道:“你来,是为了告诉我博纹不会来看我了么?”

    安佑点了点头:“大王不允许。”

    大王不允许...博夫人笑了:“恐怕大王连告都没告诉博纹罢?我便说么,博纹要是知道,是肯定要来看我的。”

    王后不能来看她,她恐怕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博夫人很明白这一点,但她仍笑着。

    她笑了半天,忽然抬头向安佑道:“我若说,我根本没做什么里通外国之事,你信不信?”

    安佑信,但是他也将这件案子的前后情况一一告诉给了妻子。如今大理寺已经结案,安佑作为仍在位的丞相,获得了相关案情的奏报。

    博夫人听得很仔细,却在安佑说完之后当即道:“那日提起有商队出境之事,原本只是为了炫耀我与赭石城关守相熟,并非为了泄密。那日还有清凉寺僧人在座,他可作证。”

    又道“家里给我的信里也只是顺口一提,并非故意打探。我和博家从未做过泄密之事。我顶多是收买关守,想要逃些关税罢了。”

    又问:“你相信么?”

    安佑信,但这种事向来只论迹不论心。结果就是那人成心有意,转头就卖了消息,源头却在博夫人这里。这个泄密之罪,自然也要论到博夫人这里。

    安佑的话刚说完,牢房里就陷入一片死寂。

    这些日子博夫人已然知道这泄密之罪要如何论处,因为去年白山南道洒下的那些血需要祭偿。她闭了闭眼。

    她为人从来敢想敢干,这个品性让她从赭石城走了出来,让她嫁给了安佑,让她又想方设法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高昌王,她们博家由此从一个边城小姓,一跃成为国舅大家。

    然而现在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也许她不该妄图一口吃成个胖子,不该急于成事,从而疏忽了对生意伙伴的选择......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会受到牵连么?”安佑进来这么久,他们说了这么多话,博夫人终于问到了安佑。

    安佑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博夫人也知道他的意思。

    “对不住。”她低声道。

    虽然赭石城的家人也受了她牵连,但她其实并没有多少歉意。倒是对安佑,她真心实意的感觉对不起。

    她知道安佑爬上来的不易。

    “夫妻么,不这么牵连一回,如何算得夫妻?”安佑心里的那种怨怼虽然还在,但是面对现在这么样的夫人,他也只能开一句玩笑。

    博夫人没有笑。她没有继续追问安佑接下来的打算。安佑比她有本事得多,只要活着,总能活好。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两个女儿。

    “再过几年,她们就可以出嫁了。就劳烦你再费几年心,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平平安安过日子就行。”她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与安佑商量道。

    “好。你放心。”安佑没有任何迟疑和不悦。

    余下就再没有什么话了。安佑最后说今日我该带瓶酒来的,然而没有酒也就这么算了罢。

    “回去罢。两个孩子还在家等着呢。”博夫人催促道。

    安佑沉默着,坐了又坐。但到底还是起身,拍了拍手。一个狱卒走了过来,从外打开了牢锁。

    临走之前,安佑又回身看过来。博夫人盘腿坐在锦被上看着他,脸上含笑,一如盛装之时。

    这一刻,一种真正彻骨的悲怆忽然击中了安佑。他踉跄一步,似乎要去抓住博夫人,发出作为丈夫的愤怒质问。但是他向前走了一步,却停下了。

    何必非要让她难过?事已至此,沉默即是善良。

    安佑走了。博夫人看着安佑的身影消失在通道的尽头,然后转过头,看着地上的那个镜匣。

    她抱起镜匣放在膝上,打开来,模糊可以看见自己的面容。她有一张风流脸,一张当年让安佑惊艳的芙蓉面。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是她保养得宜,容颜没有丝毫更改。

    她用手慢慢抚摸着自己的脸:可惜呀,可惜了这番容颜......

    五日后,丞相府挂出了白幡:丞相夫人博氏,突染急病,骤然离世。

    丞相夫人丧仪过后半个月,丞相安佑因忧伤过度,请辞丞相位。大王再三挽留,然而丞相哀恸不可自拔,于是高昌王不得不准奏。数日后,安佑携两个女儿返回家乡故土,曾经煊赫的丞相府顿时人去楼空。

    又一月后,赭石城博家宅邸也挂出了白幡,博家突感时疫,大房家主,即博王后的父亲病殁,二房又病殁三人。

    报丧的消息送到了都护城,高昌王听说后大感震惊伤心,按理,小王子庾神秀该亲往吊唁,但路途遥远,神秀又年小,博家不敢让小王子太过奔波,“心到即可”。

    于是高昌王派内侍携带奠仪,前往赭石城代为祭奠。

    先是博夫人,后是本家,这一年煊赫的博家连遭厄运,元气大伤,骤然低伏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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