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文/白甜贞

    布料是买回各家了。

    不久,军区不少低龄小孩儿身上都穿上了无袖车夫小马甲。

    样子是那么个样子,只是,他们身上穿的有的缝了衬布,有的没有缝衬布,前襟左右两个口袋上的画,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那一段时间小马甲的出镜率很高,孩子们整日里在军区闲散着摸爬滚打,很快就将小马甲穿脏,直到再也洗不出来原本的颜色,这衣裳便被扔到了一边,反复搓洗之下已和抹布差不了多少。

    各家妈妈的训骂声还没停下,程家的俩孩子又跨着小布包出门了,这回在布包上面绣着的是几枝花草。又把军区各家孩子给眼气儿的不行,个个回到家仰着小脖子吵着要一模一样的小跨包,就算大人们拿出风迷全国的军跨哄自家孩子,都不好使。

    ……

    翻过五七,来到五八年的夏天。

    时间也许可以冲淡伤痕,草木之春不久归,季节如约更替变换,炎炎夏日来相会,朱雪宜的预产期就要到了。

    韩益跃一路飞奔跑到程家小院,还没进门就喊:婶婶,婶婶,我妈妈肚子疼,要生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付矜瑜打开客厅门让孩子跑进来,低头一瞧这孩子急得跑出一身汗,她是知道的,朱雪宜的预产期在最近,就看她是在哪一天发动了。她家韩先生常年出海不在家,计划来计划去到她生产之时他确实也是赶不回来陪产的,所以,很早就拜托了付矜瑜给予照顾。

    她顾不得帮孩子擦汗赶紧发出一连串的问:益跃,你妈妈是待在家里吗,在家里没摔跤吧,她现在在哪里呢?

    韩益跃挥动小手臂往额头上一抹,仰着汗浸浸的小脸儿说:没摔跤,我妈妈坐在沙发上看书皱着眉头说肚子疼,她让我跑出来喊婶婶,我出门的时候,妈妈她提着一个包,正在慢慢的下楼。

    付矜瑜边点头边往院子外走:好,好,知道了,益跃你和大洋大海待在一起看好军芯妹妹,婶婶这就去接你妈妈,别怕啊。

    韩益跃跟在后面说:婶婶,我不怕,我是勇敢的小男子汉。

    事态紧急,简短的交待好几个孩子,付矜瑜拉开小院门便往家属楼方向跑去。

    程家三个孩子放下手里的玩具也跟在付矜瑜身后跑出小院儿,一眨眼的工夫,妈妈的身影早已看不见。四个孩子面面相觑,站到巷子里小半天不吭声也不回家。

    你们几个呆站在这儿做什么?

    跨着书包放学的方格,走过自家门口来到几个弟弟妹妹面前,她习惯性的伸出手戳了戳程军芯的小脸儿。程家小妹妹长得粉嘟嘟的,付婶婶又会打扮小孩儿,程军芯的一头卷发束到头顶,用两根红绸发带扎成了两个小鬏鬏,一比一的真像洋娃娃啊。

    程军洋没来得及制止,见状直嚷嚷:方格姐,你又戳我妹妹的脸,晚一点我要给廖婶婶告状去。

    这一幕数不清发生过多少次,不止廖冬梅知道,程方两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方格最喜欢戳程军芯的小脸,从小就跟看不够似的。方格一甩书包,蹲到地上,浑不在意的说:

    告什么告,小军芯的牙早都长满了,我只是轻轻的戳一下,她不会流口水的。

    程军海上前一步拉过妹妹,板着严肃的脸说到:那也不行,你看方海,他都超过一岁了,还在流口水呢。

    想起她家二弟,咦……简直了,小邋遢一个。

    不理会程军海的直言,方格蹲着身子往前凑了两步,半搂抱着可爱的程军芯问:小军芯,跟姐姐回家玩一会儿吧,我给你拿馒头吃,还给你读书听,唱歌也行。

    程家的孩子最喜欢吃廖冬梅蒸的馒头了,程军芯有点心动,白嫩的小手刚要搭到方格的脖子上,站她身后的程军海发言:妹妹不去,我们回家等妈妈。

    不,不。

    软糯的小嗓音一出,穿着背心直筒裙的程军芯挥动小藕胳膊,小身子一扭,便从哥哥推开的小院门里摇摇晃晃的回了家。妈妈不在家,要听哥哥的话。

    被当场抛弃的方格,蹲在那儿乍着两手呆想……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跟在弟弟和妹妹身后迈进家门的程军洋扭头对走在身侧的韩益跃说:你放心吧,我妈妈会照顾好你妈妈的,你很快也要当哥哥了,以后你在家要帮婶婶洗尿介子哦。

    还不太明白这个任务的艰巨性,韩益跃绷着脸扭着手使劲点头:嗯。

    ……

    军区医院,妇产科病房。

    从水房打来半盆热水,投湿毛巾递过去,付矜瑜微笑着说:雪宜嫂子,你可以啊,咱们走到医院,胡医生一检查就说你可以直接推进产房了。

    从发动到生下女儿,就用了三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确实是很顺利。接过湿毛巾,擦擦手、脸和脖颈各处,朱雪宜散发着母性光辉说:还不是跟你学的,我是在今早上反复阵痛了多次,才确认可能要在今天生了。

    医生胡雪蓝走进来查房,听到她们的对话,微笑着对她俩点头,军区很多产妇的孩子是她给接生的,她笑呵呵的说:朱女士你生二胎的状态不错,这回生产的时候几乎没受什么痛苦,观察两三天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朱雪宜:好的,谢谢医生。哦,对了胡医生,几点可以给孩子喂奶啊?

    从白大袋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女式手表,低头看了一眼,胡医生说:快了,再等半个钟头吧,一会儿有护士从育婴室抱孩子过来。

    朱雪宜:好的,谢谢医生。

    胡医生离开后,付矜瑜坐在旁边同朱雪宜闲聊:你家韩先生有把孩子的名字起好吗?

    想起家里写了满满两张纸的名字,朱雪宜扬开脸又笑了:起了几个,还没定下来要取哪一个。

    付矜瑜:那不着急,反正小益跃有妹妹了,小家伙的名字,你一家人慢慢的商量。

    当时,她在生下程军芯的时候,将家里的老母鸡全吃了。而今,程家小院养大的第二茬母鸡也开始下蛋了,母鸡蛋和那七八只大公鸡正好可以贡献给朱雪宜。

    想到待命的大公鸡,付矜瑜笑说:雪宜嫂子,你要是感觉还好的话,我就先回家去,把鸡炖上,再做几道菜,之后好给你拎过来。

    程家小院养大的公鸡被自己征用的事,她早就知情,只是……朱雪宜担忧地问:小瑜,前天你不是说程副师长也出门了嘛,他这趟出差最快也得要到下周末才能回得来吧,你……你敢杀鸡吗?

    程可则在家都是他帮着给杀的鸡,付矜瑜摇摇头,率真的说:不敢。没有停顿一下,她接着又说:不过,隔壁廖嫂子敢,我请她帮忙,到时送她家一碗肉。

    在吃货面前,没有什么是可以止步的。两人相视一笑,懂了。

    朱韩两家都不是底层劳动人民,敏感且尴尬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夫妻早就商量好了,二胎的月子仍旧不邀请两边的老人过来,免得在军区突生事非。

    生产之后,肚子空了,胃也空了,朱雪宜坐在病床上将床头的湿毛巾递回给她,说:那行,你回吧,辛苦你帮我张罗。

    接回毛巾,摆摆手,付矜瑜端起水盆微笑着说:不辛苦,这都是顺手的事。

    三天后,在好朋友和一众孩子的陪同下,朱雪宜抱着女儿走出军区医院,有说有笑的回了家属楼。之后,付矜瑜一天三趟的来回跑,给她送吃的送喝的。这让朱雪宜的二胎月子过的非常舒心,直说比她第一胎月子过的还要好。

    女儿吃了奶又睡着了,吃罢三菜一汤的月子餐,朱雪宜用小果叉叉起最后一块水果吃到嘴里,愉快地说:小瑜,你知道吗,几年前那会儿我和萧蓉都是第一次做妈妈,我们两家彼此照顾,可真是手忙脚乱的很,我和萧蓉加一块,倒显得没有你安排的顺当。

    听着她的话,付矜瑜微笑着走过来,将窗户轻轻关上,对着她柔声低语到:热水备好了,你过去洗洗头吧。

    好。

    洗漱干净,朱雪宜心情更好了。她用干毛巾裹紧头发,就手把女儿换下来的几个尿介子洗出来晾到卫生间窗户外边的铁架上。走到客厅坐下,见付矜瑜把餐具都收好了。便说:小瑜,有你在太好了,我吃得好,益跃也吃得好。

    瞧了一眼半掩着的卧室门,付矜瑜压着嗓门对她说:益跃你就不用操心了,白天的时候,几个孩子可能偶尔会过来闹腾一阵儿看看小妹妹,到了晚上他和双胞胎一起睡,好着呢。

    抽下包巾,反复搓了搓半干的头发,朱雪宜低声回到:放心,我放心着呢。从小到大益跃没少跑去你家蹭饭吃。那孩子从小就嫌弃我做的饭难吃,宁愿吃食堂也不爱吃我做的饭菜。

    想到朱雪宜做出来的黑暗料理,不由得捂嘴乐了。哎呀,在有些事上,还是需要天分的。

    嗯~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没有,没有。

    关于厨艺的问题,绝对不能当面嘲笑,付矜瑜提起餐具往门边走,她握上门把手回过头说:趁着孩子睡的熟,你也去躺一躺。等你头发干爽之后,留意定期打开窗户透透风,要不然屋里太闷也不好。

    朱雪宜顶着半干的披肩长的头发,送她到门口,和她道别:好,我知道了,小瑜,你回去的路上避着点太阳。

    付矜瑜摇了摇手上的帽子,示意她别出门:正是热的时候,外头基本上没人,我戴着大檐帽子,快走几步就行,傍晚再给你送餐来。

    嗯嗯。

    ……

    朱雪宜生完女儿将近两个多月,韩育斌才回来,这段时间都是付矜瑜费心照顾的。

    出海六七个月,回到家见到已经两个月大的女儿,韩育斌那消瘦的脸上展露出最真心的笑。

    而后听到妻子的所言所语,面对着付矜瑜,他是千恩万谢都不够。

    韩育斌回来之后,付矜瑜便不再需要过去照看朱雪宜,双胞胎偶尔会去喊韩益跃到程家吃饭,孩子要想在程家睡便留下。

    ……

    这天,从外面带回一封厚厚的家信,程可则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完沉默了许久。媳妇儿喊他吃饭,也觉得菜不香。

    两大一小三个孩子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的香甜,付矜瑜扭过脸来问他:

    怎么了你?掉着一张脸。

    农村的农民们如火如荼的公开斗地主、打土豪,没有停歇的意思。这样的信息,信上有写,但程可则不会说给媳妇儿听,免得吓到她。来到餐厅边坐下,随手将信放到手边,他端起饭碗才说:

    老家来信说,家里的成分划出来了,是中农。

    端起蛋花汤小喝两口,付矜瑜一脸的疑惑,不解地问他:

    中农,不应该是贫农吗?不是说你老家穷得屋子也塌了,以前过年连白面都吃不上吗?

    呃……不是吧程可则,不会是因为我的原因吧?想到也许是受了自己的影响,放下筷子,付矜瑜也感觉桌子上的饭菜不香了。

    看她那惊吓的一张小脸,程可则轻轻摇头端起汤碗大口大口的喝,笑着对她说:

    不是,别什么事都往你身上扯。

    不是告诉过你嘛,之前解放那几年战事有多紧张,我和战友们一样,都怕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在部队上吃住花不着钱,我索性把部队上发下来的工资和津贴都寄回了老家,只要手里有钱我就往家寄,也记不清楚总共寄了多少。爹说在山东解放那年,家里把半塌的屋子翻盖了,几乎花光了家底,翻盖的那座院子在村子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好。

    点点头,他上回回老家之后说过好几次,说家里翻盖的房屋又周正又亮堂。见他汤碗见底,付矜瑜为他重新续上一碗蛋花汤,递给他说:

    嗯,你是说过,当时担心发下来的中州币寄回老家用不了,你就专寄部队奖励你立功的那些大洋。

    接过汤碗,放在手边,程可则刨了两口米饭,扬了扬左手腕上的机械男表,笑呵呵的说:

    呵呵呵……其实也不全都是立功奖的。从战场上缴获的钢笔、怀表、手表那些小东西可以归自己,有战友乐意拿银元换,陪战友们去买东西的时候,我也用那些中州币帮忙支付,顺便也能换些银元,就这样攒下来的银元有不少,毕竟银元全国都通用,寄回老家不愁花不掉。

    爹在信里说,村支书家也划的中农。中农也可以,不影响。媳妇儿,你夹菜吃啊,你做的这几道菜很不错,味道好,蛋花汤也好喝。

    心有余悸的付矜瑜,是连菜也不好好夹了,直直地盯着他问:程可则,真的不是我的原因吗?

    夹起一筷子蒜蓉虾爬子入口,媳妇儿做菜细致,虾爬子都是焯水之后剥掉硬壳再爆炒的,程可则吃得滋滋有味,随着几口菜下肚,胃口就开了,他说:

    当然不是,这事我能骗你嘛,吃饭吃饭。

    哦。

    信上还说了什么?看你刚才情绪不高啊。付矜瑜见放在餐桌的那封信挺厚的,说的事只怕不少。

    媳妇儿一问,他放下筷子,这封信说的事是不少,今年农村的政策变化很大,重新把信纸抽出来,程可则说到:

    除了保留各家的几分自留地,之前土改的时候分到农民各家的地重新归了集体,以后家家不用开火,吃饭就去大队部食堂。

    谁不下地、不出工,工分就要挂零蛋,集体结算的时候分不到一粒粮食。以后,谁家的壮劳力多,谁家挣到的工分就多,年底才能多分粮食。

    政策一变,各村各户各家的矛盾就突出了,村子里很多人家的小辈长大了的,都分了家。爹在信上说,趁着这个时机,请了村长做中人,他把家也给分开了。

    怎么分的?

    农民是怎么分家的,付矜瑜不知道也不懂,她纯粹好奇一问。

    将信纸放到餐桌上,拿起筷子继续吃菜,程可则边吃边对她解释到:

    家里没有外债,公中的钱爹没公开也就没分,老人身上是要有点钱傍身,年纪大了,如果生个病伍的,自己能拿的钱,就不必孩子们凑了。爹说等他和娘终老之后,要是还有富余的,再让三兄弟平分。

    爹娘二老跟着大哥一家养老,以后程家的院子归大哥。老三以则一家大小带着分到的粮食和家伙什儿搬去了镇上,镇供销社出面作保,爹从公中拿出180块钱帮着老三买下了一间还算不错的大屋。

    至于孝敬钱没定数,随三个儿子自己,谁手头宽裕就多给,谁手头不宽裕就少给。

    老三新家那个地方我知道,就是解放前,冯地主家开在镇上的富利粮店后面巷子里用作存放杂物的库房。那个库房是个大开间,老三找人清空屋子,把阵年的老鼠洞全部收拾出来用水泥堵好,重新把屋顶补好,地面和墙面粉刷齐当之后,将大屋一分为三,隔出了一间大的,两间小的,住老三一家很富余,只是没有院子。

    老三是工人身份,以后他上下班就方便了,出家门走路五分钟就能到单位,再也不用他骑半个多小时的自行车赶回村里吃饭。反正,他月月能挣工资,老三媳妇不下地就待在镇上顾着家里一日三餐,老三家的孩子也能就近在镇上上学了。

    爹还说,他也算对祖上有了交待,把老三供成了工人,一家人搬去镇上生活,总比在土里刨食儿强,在镇上吃工资好活人。

    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关于程可则的一个字,付矜瑜低眉垂目似的问:那你呢?

    程可则吃完一碗米饭,放下筷子又盛一碗饭,继续边吃边说:

    爹之前就和我讲好了,家里随时都有我的一间屋,在信上也有提这个。放下碗,程可则重新拿起信纸往她面前一杵,指着一处文字说:

    媳妇儿你瞧,在这里有写,老二你的屋子谁也不动,铁将军把门,钥匙在爹手里呢。

    不会当真去看他的信,细嚼慢咽之余,付矜瑜又问:家里没分钱,你大哥近水楼台自不用说,那三弟可愿意?

    程可则点点头:爹在信上说,以则愿意,他在镇上得了套屋子,手续齐全落得是他的名字,以后他一家人在镇上生活,连他媳妇都不用再下地了,还不好?不过,爹信上也说了,在分家的时候老三媳妇确实嘟囔了两句,但被老三呵斥住了。

    哦。

    和媳妇儿把话一勾兑,夹起一筷子凉拌腐竹送到嘴边,程可则越吃越有胃口,只是,对他媳妇儿的反应有些疑惑:

    媳妇儿,你怎么就“哦”一声啊。

    还他一个“那不然,还想怎么样” 的眼神,付矜瑜抬起笑脸望着他:我没话说啊,以后咱们继续寄钱就是了。

    放下筷子,程可则仔细地将几页信纸码齐折好收进信封,他边问边说:

    媳妇儿,你不高兴了?

    其实,我也不高兴,这好好一家人,说分就分了。分家之后,各家过自己个的,以后家里就不热闹了。

    听到他这话,不由得在心里翻白眼,付矜瑜心说:你的不高兴和我的不高兴可不是一个意思。不过,转念一想,程可则又不能在老人身边尽孝伺候,这样分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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