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甜贞

    哎呦……你这小子的口水都流成河了，看这小碟子都弄脏了吧。说着，廖冬梅先给儿子擦干净口水，再从付矜瑜手上接到一小碟手指饼干，另一手从中捏起一根递给儿子，塞到他那肉肉的小手里，这小子现在抓东西很有劲儿。

    小方海攥着手指饼干，努力地寻找自己的小嘴巴。哈哈哈……那认真的小模样非常逗人。小方海他那肆意横流的口水也有了用武之地，丰富的口水将小饼干浸软之后，倒真能咕叽咕叽的吃进肚里去，

    哦~对了，小付，你要布吗？

    廖冬梅抬起头寻问。不管歪风在军区怎么刮，人们的日子是要照常过的，她家男人方野和程可则一向投气，她也觉得小付这人不错，虽说她出身不好，但两家挨着做邻居好几年，她就没见小付和谁红过脸。

    哪家的哪个人出了问题，谁又被工作组带走了，谁家又离了，谁又被判了，谁谁被发|配去了哪里……这些不能提亦不能公开讨论，人们像被同时下了咒语似的选择性失忆。廖冬梅一边注意怀抱里抓着手指饼干使劲磨牙的小儿子，一边接着说她听到的关于布的消息：

    俺昨儿听前一排院儿佟团参谋长家的嫂子说，咱们军区服务社新进了一批棉麻布，7毛钱一米，就是有一点不好，全都是没染色的，白不拉几的。这两天过去看的人很多，真正买走的不算多。

    要票不，嫂子？付矜瑜边给女儿递积木，边如是问。

    廖冬梅：要啊，该给的布票得给，也因为这一点，去看的人空手回家的多。

    走，嫂子，咱们抱着孩子去看看。

    有东西可以买，付矜瑜有兴趣。她蹲到女儿身边，小声和她商量，说要抱着她出门到服务社转一圈儿好不好，小家伙儿放下肉爪爪里的积木块，像模像样的点点头，乍着双手投到妈妈怀里，等着她抱。

    ……

    廖冬梅被付矜瑜撺掇着买了一米布挟在胳肢窝，她打算给自家厨房钉上一个半截门帘。

    之后，从服务社出来，整齐地往家属区第二排家的方向走，廖冬梅的嘴啧~啧~的停不下来。

    走在路上，瞥了一眼帮忙提货的服务社员小李，完全没有回避人家的意思，廖冬梅没忍下念叨：

    小付，你说你……来看看就看看，想买点就买点，你可到好，一下子买下10米去，这么老些粗布，白不拉几、灰不拉几的……你要这么老些干啥使啊？它上面也没染色，它终究不是花布啊。

    布太多、又重，她抱着女儿可提不动，人家服务社员小李主动提出帮忙送货到家，付矜瑜对人家很是感激。

    小李抱着沉甸甸的布不好说什么，这程副师长的家属一头卷发辫子、眼睛大大、漂亮又温柔，她每回到服务社买东西都不手软，是典型的大客户，帮助送下布又不算什么。

    廖冬梅就是嘴快，没坏心。走在旁边的付矜瑜亲了一下怀抱里想要往下出溜的程军芯，温柔地低声哄：宝宝，咱们马上就到家了，一会儿到家了再放你下来走好吗？乖宝宝，亲亲妈妈。

    嘛~

    脸颊上得到了女儿一记湿哒哒的亲吻，付矜瑜侧过头对小李笑笑，又对廖冬梅讲：

    嫂子，我觉得这些亚麻布真的挺不错的。这布就是纺织完成后最原本的颜色，没染色就不用担心褪色，它亲肤、透气、环保健康、厚实还耐磨。

    瞧见小李偷着笑的样子，廖冬梅服了，嘴里念叨一句：乖乖哟，俺地娘哎~小付你是真能摆活儿，用树皮制成的粗布也能让你掰出一百个好处来。

    小付，你打算拿这些布做什么使啊？廖冬梅边问，边抱着儿子随着付矜瑜走进程家小院。

    嫂子，你等一下啊。付矜瑜转过身放下女儿让她自己在小院儿里晃悠着走，她把着小院门微笑着邀请道：小李，快进来，到我家坐会儿。

    盛情难却，小李提着布走进程家小院，随着主人付矜瑜走到客厅，中途羡慕地看了一圈别致整齐的小院儿，这里有鸡、有菜、有花、还有秋千。

    小李：布就给您放茶几上了，嫂子，我就不坐了，服务社里还有工作。

    辛苦你跑过来送布啊，要是不坐下歇会的话，那你喝杯清水再走啊。付矜瑜正好倒出一杯清水端着。

    小李接过水杯咕咚几口喝下半杯，之后将水杯放到茶几上，向主人告别：嫂子，水我喝了，我回去了，您别送。

    好的，小李，慢走啊。付矜瑜站到小院儿目送小李离开，方转身回到客厅。

    之后，付矜瑜哄好厥着小屁股拔菜叶喂鸡的程军芯回客厅玩，等她摸着厚厚的一大摞布在沙发上坐下，才微笑着和廖冬梅闲聊：

    嫂子你看，这布做工整齐、纹理清晰、耐磨不易起球，面料厚度高、密度高、单层不会透光，不管拿它做枕头、桌布、做窗帘、做跨包、还是做衣裳都是没问题的。

    廖冬梅听她把话讲完，一副她早知道的神色，当时在服务社里她就有言在先：你看吧，你也觉得做不成床单吧，太粗。

    呵呵……嫂子你说没错，这布做床单是不太合适。

    说到底，花的不是她家的钱和布票，廖冬梅笑着摇摇头：小付你就使劲折腾吧，晚些天让俺看看你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哎呀，天不早了，俺抱着孩子这就回家去了。

    嫂子，慢走啊。付矜瑜乐呵呵地站到小院儿送她离开。

    ……

    晚上，程可则回到家，以他看，这家里简单成了布的海洋，东一块西一块的摆的到处都是。

    这是怎么了，日子不过了，弄这么多布做什么。

    程军洋的小手捏着画笔，忙里抽空抬起小脑袋对刚进家门的爸爸说：爸爸，我和弟弟画画，妈妈给做衣裳穿。

    程可则弯腰拎起一块布，拿在手里搓了几下，问：

    是吗？拿这布做衣裳，太粗了点吧。

    媳妇儿，俩儿子那小嫩皮肤穿这个，行吗？

    付矜瑜忙得连头都没抬：怎么不行啊，我在这布下面缝上一层细衬布，就不磨皮肤了。

    随手将裁剪好的一块透亮的细软白绸布抓起来递了出去：就是这个，你摸摸，多细多软。

    程可则将两种布一左一右握在手里，他道：这一好一孬两种东西你也能合到一起使，你就折腾吧。

    一转头，看见沙发上摆着一块绣了画的布，倒是喜气，他坐过去，将其摊开摆到腿上欣赏：哟，这是什么？媳妇儿，是你绣的吗？

    程军海告诉爸爸：爸爸，上面的画是我和哥哥画的哟。

    是吗，儿子，你俩这么厉害呢。

    付矜瑜：真是你俩儿子画的，他俩半晌的时候肚子饿了，跑回到家吃完东西，看到我在剪布，就来捣乱。

    程可则捧着画布，脸上甚是得意：捣乱还能捣出一副画来？

    付矜瑜：嗯，我也是随便让他们在上面画着玩的，昨天雪宜嫂子给送过来一竹篮从树上摘下的新鲜枇杷，他们刚吃过，就说要画枇杷，俩孩子头碰着头一人对着一个布角，认认真真地比划着画的。之后我拿三色线给绣成了这样，好看吧？

    付矜瑜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他身边，轻轻拿起那块成品欣赏，这可是他们母子三人共同完成的，每个枝叉绿叶上的数枚枇杷果都是圆溜溜的。

    以他看，没有媳妇拿线配色加持，这块布上的画作未必能成形，程可则边看边点头：好看，真的好看。不过，这东西能做什么使啊？

    本来是要剪成沙发靠枕皮儿的，后来被儿子画上了画便成这样了，付矜瑜想了想：嗯，做桌布小了，可以做茶席，就摆秋千旁边那张小竹几上吧。

    放外面风吹雨淋的，多糟蹋东西啊，程可则心中这么想着，从媳妇儿手里接过来绣着枇杷的画布放到茶几上，大手上去比划着丈量尺寸。嗯~大约莫是40cm*80cm，点点头心里有数了，他把东西卷把卷把握到手里，直起身放到背后的沙发上，凑到媳妇儿身边请示：

    媳妇儿，这东西让我征用了吧。

    付矜瑜：几个意思啊，程可则，这可是我和俩儿子忙活了半晌共同完成的第一件作品呢。

    程可则：媳妇儿，放外面做茶席太糟蹋了，这里的天气又不好，你说是不？

    付矜瑜：我又不傻，程可则，我会在用的时候再拿到外面的好吗，再说了，就算不做茶席，也可以将它裱起来，挂到墙上欣赏啊。

    挂墙上太大了，不合适。程可则立即摇头否决。

    付矜瑜轻轻推开他的身子，嗔道：少来，你想拿它干什么去啊，大洋、大海，快过来，你爸爸要拿走咱们的作品。

    啊……爸爸，爸爸……不要拿走。俩孩子放下画笔冲到爸爸身边，上窜下跳。

    一手抱起一个儿子，抱着他俩坐到沙发上，程可则夸奖道：你俩画的很好，可以继续再画啊，这个东西爸爸先拿走，行不行？

    程军洋：爸爸，我们画了呀，画了很多呢。

    哦，你们画了什么？

    程军海：爸爸，我拿给你看~

    哦，告诉爸爸，这是什么？

    程军洋口齿清晰地介绍：吃枇杷的蛇。

    哦，呃……这是大头蛇吧，头那么大，身子卷曲曲的藏在后面只露出来一丢丢。

    那这一幅呢？让爸爸猜猜啊。是不是猴，你们妹妹属猴。

    程军海拍拍小手：爸爸好聪明，妹妹还不会画，是我帮妹妹画的哦。

    程军洋：爸爸，爸爸，小猴子手里的枇杷是我画的哦。

    这是跟枇杷扛上了，猴子吃枇杷吗？程可则表示不懂。儿子画的这猴子也是个大头猴啊，头大身子小，尾巴倒是老长老长的还勾着地上的一枝绿叶枇杷呢。

    付矜瑜站到沙发边，右手搭到他的肩膀上：好玩吧，程可则，俩孩子画好，我给他们做成衣裳，让他们穿出去，绝对横扫一大片。

    呵~是够新鲜的。程可则看不懂儿子这样的画怎么能弄成衣裳。

    付矜瑜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耳垂，娇横地问：你呵什么呵……

    没有，没有，只要儿子愿意穿，你愿意做就做啊媳妇儿。

    陪着笑脸儿，拿下媳妇儿捣乱的小手，在儿子的注视下，握到嘴边亲了一下，俩儿子就跟没看到一样，这样的小场面，在他们家太正常，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

    ……

    几天后，程可则休班在家，吃过早饭他说要去一趟首长家里，首长生日，请他过去吃海鲜，午饭他就不回来吃了。

    出门前他的手里还握着那块画布，付矜瑜心中便明白了，藏起来好几天，他这是要送人哪。

    俩孩子一听爸爸要出去，也吵着要跟，首长爷爷过生日肯定有好吃的菜菜。程军海抱着爸爸的腿不撒手，程军洋还登登登跑屋里拿出一件礼物塞到衣服口袋里用小手捂着。

    没有这俩小子在家里捣蛋，付矜瑜乐见其成：带他俩去吧，首长家那边的小楼，孩子们还没去过呢。

    没办法，为了能顺利出门，程可则只好领着两个超龄小部下一块儿走。

    ……

    首长家。

    首长背着手站到一楼客厅口，急赤白脸地瞪着眼睛，指着他们仨：我想着你小子不带瓶茅台，也得带包茶叶吧，咋的，你还空手来吃席啊，还带了俩小跟班。

    有，有礼物，首长您看。

    首长生日，专门叫他到家吃饭，他不可能空手来。至于送什么礼物，程可则早就在心里琢磨好几天了。他手里的茅台倒是有，只是这个时候送首长茅台太乍眼，送包茶叶又太轻，不如送件孩子的画作，最适合。

    东西一到手，首长傻眼：这啥东西，作啥使的？

    首长夫人热情地请程家父子到客厅就坐，她从丈夫手里将画布接过去，摊开一看，笑的十分开心：哎呀，这真好看，可则，这是从哪里买的？

    程可则面带微笑一板一眼地答道：不是买的，嫂子，这是我媳妇儿前几天从服务社买的布，俩孩子画的画，她给绣成这样的，说可以当茶席垫茶杯。

    首长夫人虽然很早参加革命工作，却也是知识分子，只听她赞到：哎呦，那这可就珍贵了哦，这画竟然是俩四岁孩子画的，真不错。

    嗯，还行，看着有几分野趣。首长背着手凑近，认真看了几眼这么说。

    首长夫人上手摸了摸用三色彩线绣成的画布，没有所谓的针法，以多根细线一起下针，褐色的树枝、翠绿的树叶、明黄色的枇杷果，在布上一上一下把着两个斜对角，布局也别致。

    她瞥了丈夫一眼，不满意他的敷衍，较真道：什么野趣，明明是童真，你真不会欣赏。

    首长伸手要抢：我再不会欣赏，这也是程小子送给我的礼物啊。

    首长夫人侧开身子躲开：什么你的礼物，你还真拿它当茶席子使啊。

    首长瞪眼：不然呢？

    我找东西裱起来，挂墙上，这多好看啊。

    首长夫人居然这么喜欢这块画布作品，真真是程可则没想到的，而且她居然和他媳妇儿说的一样，都要裱到墙上去。程可则挠挠头发，不知道是不是女人都这样，反正他和首长想的差不多，还是当茶席子使吧。

    首长上前一步，弯腰使劲一夺，便将画布抢到了手里，他先呲牙又乐呵：什么？这东西你能挂墙上，别磕碜人啦，我就拿它当茶席子使，垫我的那几个小茶杯正正好。

    首长夫人手上一空，笑骂了一句：哎哟，你个不讲理的老家伙，哼。

    首长摊开画布再看，抬起头对程可则说：哈哈哈……这件东西不错，我收着啦。

    程可则坐在沙发上笑着点头，程军洋从沙发上滑下去迈着小步走上前，小手扯扯首长的衣角，仰着头对他说：爷爷，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为了吃到一餐好吃的，他可是带着礼物过来的。

    哦，是什么呀？首长弯腰伸开两臂圈着孩子坐到沙发问。

    你看。

    哈哈哈……这是小猪吧？见程军洋掏出一个小玩意，像是烧制的，首长接过来一看，大笑不止。

    程军洋站在首长爷爷怀抱里，伸出小手指给他看：

    是啊。

    这个是我，这是弟弟，旁边最小的小猪是妹妹，小猪槽是妈妈帮忙捏的。嗯~妈妈说，这个小猪槽是三个小猪的饭碗，小猪猪趴在小猪槽上面低头找食儿吃呢。

    三只小猪可是他们兄弟一起亲手捏成，妈妈帮忙按到小猪槽的哦，他们在家里捏了许多动物呢，妈妈有的做成了花盆，有的做成了笔筒，还有的做成小碟子了呢。

    爷爷，给小猪也喝喝茶咩。

    哈哈哈……你让爷爷用小猪槽吃茶啊……哈哈哈……首长一听程军洋这话，乐得不行，狂笑不止，惹得他夫人从厨房频频探头出来看。

    程军洋摸着首长的手，指着还没成人巴掌一半大的长方形小猪槽交待说：爷爷，不要怕，它不怕水的，妈妈拿热热的水盛过水水的，还盛过菜菜哦。

    他和弟弟都吃过由它盛的菜菜了，但是小猪还没有盛过茶叶水呀，爷爷喝茶嘛。

    首长握着一只小猪将这件三只小猪趴槽上吃食儿的小玩意上下瞧了瞧，之后低下头对孩子说：哦，好啊，大洋送的这件礼物，爷爷收起来了。

    程军海从沙发上爬到爸爸腿上坐下，扭着小手显摆：爷爷，爷爷，我也有，我也有啊，可是，我没有带过来。哥哥有小猪槽，他也有好东西呢。

    首长：乖了乖了，都是好孩子，爷爷很高兴。

    之后，首长不无嬉虐地，调侃了自己部下的得力大将一句：程可则，你媳妇儿懂的还真不少啊，在家里没少折腾吧？

    稳坐如山的程可则，抱着儿子回道：呵呵~她就是在家里带着孩子们玩，瞎弄出来的。这些小玩意是用红泥土混着沙土捏好用高温烧成的，不怕热水不会裂，喝茶的时候……

    看来他也没少帮忙，首长手一扬，差点将那小玩意扔出去，笑骂道：你滚吧你，少出馊主意。不过这件小东西当个烟灰缸倒是不错。

    呃……首长，您高兴就成，您随意。

    ……

    数日后，程军洋和程军海一人穿了一件无袖的黄包车夫马甲配松紧带同色短裤，胳膊下方两边还有标志性的三条横布条露着肉肉，别致的是在前襟左右各有一个方口袋，口袋上正绣着孩子画的可爱蛇吃着枇杷呢。

    有错落别致的绣线配色，无需繁复的针法，图案显得愈加童趣。

    俩孩子穿这衣裳一出门，便秒杀一大片，孩子们纷纷跑回家扯着妈妈衣角闹腾，也要穿和程家孩子一样的衣裳。

    摸不着头脑的军属，被自家孩子拉着出门，找着双胞胎一看，哟~一眼便喜欢上这套小衣裳了。真好看、居然挺洋气的。

    不少军属拉着双胞胎仔细查看衣裳的样式，和那口袋上的绣线、绣法。

    她们凑近看了一会儿，就琢磨透了。不就是用服务社的粗布缝制的嘛，只要把绣线拧成几股缝上去就成。对她们来说，布料和缝几针都简单，难的是这画该怎么画？

    低下头一问，这就是人家孩子自己画的。瞧瞧人家干净的小脸和小手，再瞧瞧自家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脏兮兮的小样儿~

    各军属有些为难，纷纷问自家孩子：像人家这样的，你会画吗？

    会。孩子无知者无谓。

    成，妈给你买布去。

    本来是销不动的亚麻布，没想到才几天的工夫，就来了一个反转，在大客户付矜瑜的带动下，大大地促进了这批粗布的销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