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文/白甜贞

    在程家小院儿里一日复一日的带着孩子玩,边逗边教女儿反复的练习翻身。看着女儿一天天的越长越大,她的心思却变得越来越重。

    在军区除了听军号,还要听大喇叭里播送的广播和宣传稿件。这一年,社会主义改造宣布结束,城市人口被定为各种不同的阶级成分。全国所有的人开始拥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身份——“阶|级|成|分”。划分阶级,是为明确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

    铺天盖地声势浩大的阶级鉴别运动从北到南刮到了海南军区,像萧蓉和朱雪宜的教师工作,无一例外全部被罢免,允许她们回家,但对于她们的身份需要进一步审查,再定性。

    失去工作的人惊吓一场之后发现,并没有再找他们麻烦,都心想也许就是不让继续工作、短缺了工资、津贴和相关的待遇罢了。

    由于女儿还小,付矜瑜整日闷在家里照看孩子,平时也局着俩儿子少出门玩,加上她近几年都没有工作,在这次的风暴中幸运的暂时躲了过去。

    听到外面整日循环广播的内容,程可则回到家关上客厅的门,喇叭的声音瞬间小了许多,他走到厨房看到,他媳妇儿正在摘菜、煮海南米粉,旁边还摆着制好的蘸水。

    媳妇儿,别害怕,你是自己人,知道吗?

    付矜瑜就算平时再娇横,事情临到她自己头上,也显得有些失色。一头卷发不再束成公主头披散在脑后,而是编成了两股辫子,连衣裙在家里也不敢再穿,她现在,下身是一条藏青的长裤,上身是一件白底印着黑色小波点的衬衣。就是料子好,要是明眼人一看就会发现她这衣裳也是不合格的。

    快速捞起烫熟的蔬菜,她边低头捞米粉、过凉水,边低声说:程可则,以后我还能出门吗?就憋在这间小院儿里过日子吗?

    她端着一盆过好凉水的米粉,程可则上前帮着端碗筷,两人一同走到餐桌,他将碗筷放下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就是一阵风,刮风嘛,谁不知道,一阵一阵的,有我护着你,怕什么,嗯?

    付矜瑜不无委屈地低着头:广播里都说了,父辈的“阶|级|成|分”,即是你的“家庭出身”。意思是说“黑老鸦生的白壳的蛋,孵出来的还是黑老鸦。”你说,那我是啥?

    我不是说了嘛,自己人。

    媳妇儿念叨的这些,程可则当然知道,他在部队上也要学习相关的政策精神。如果一个家庭的成分被确定为贫农,那么这个家庭中所有人的家庭成分都会是贫农。

    一时无两,贫农被划成了最光荣的标志。祖辈、父辈乃至子孙,在入党提干,参军上学的政治审查中,贫下中农的子女绝对优先。

    而那些出身不好的人,就像古代的刑犯被人往脸上刺了印、盖了戳,永无翻身之日。上学、工作、婚配、房子、票子还有尊严等任何看似平常的事都将比一般人艰难。

    就现在这年月来说,很多时候的很多事并不能通过自身的努力获得。

    也许是有了三个孩子,牵挂变多了,付矜瑜在最近总是习惯性的皱眉:程可则,咱们的儿子和女儿的成分呢?

    程可则坐在椅子上,习惯性地挠了一下头发,握着筷子没有犹豫地回答她:革命军人子女。而他没有说明的是,在孩子们未来的成长道路上,他们父母的职业和家庭出身都是要如实登记、填写、并展开审查的,谁也逃避不了。

    听他这话,付矜瑜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只要不受她的影响就行。

    将几盘素菜摆到餐桌,把俩孩子从房间喊出来,看着他俩乖乖去洗手,给他们分好餐,看着他俩开心地吃饭,付矜瑜才放心的坐回餐椅上,她味同嚼蜡似的低声说:孩子三周岁已经过了,按说可以送幼儿园去,可是,我不放心。程可则,我不想把俩儿子送出去。

    程可则呼噜着一碗米粉,就着几样素菜吃着,为了让媳妇儿安心,他便说:那就暂时不送,反正你在家里能教他们俩。

    嗯。

    付矜瑜点点头,觉得碗里的饭菜也能稍微舒心的吃下去了。

    ……

    殊不知,在一个黑得吓人的夜晚,邦邦几下敲门声之后,屈靖商从家中被工作组带走,萧蓉带着儿子屈晓贤怔怔地呆坐客厅,她护着年幼的儿子一夜无眠。

    很快,经过审查,留美归国的屈靖商,军校研究所研究员的身份和他那总是一身西式作派的服装都成了祸因,他成了军区首当其冲的第一批右|派|分|子之一。因他父亲曾是美国大使馆的职员,他还新添了一个别人没有的标签——侵|华|美|军|右|派|分|子。

    屈靖商面临下|放,地点在海南某个县的某个偏僻的机修五厂。

    按照工作小组的说法,屈靖商是个死硬份子,先将他放下去,观其表现和思想,要是再恶化,就|打|成|现|行|反|革|命,直接发配到劳改办。

    像对屈靖商这样的安排,不是单独的个例,时逢巨变,首先冲击的便是家庭。无独有偶,海南军区掀起了第一波离婚潮,一天之内办理离婚手续的就多达七八对。

    大难临头,劳燕纷飞。

    萧蓉怕了,她不想过这样担惊受怕的生活,家里天天有人来搜查,这不是过日子,这是受罪,这是折磨。

    她找到工作组提出要与屈靖商离婚,次日,当萧蓉见到那个总是清风抚面的优雅男人变成了一个潦倒的普通男人时,他竟然还穿着类似犯人的制服,她感觉自己要发疯了,这不是她的丈夫,这不是。

    她要离开这里,想办法带着儿子去美国生活。这里的一切太可怕了。屈靖商坐在一间临时接待室里,他习惯性地推推眼镜,平静地接受妻子提出的离婚要求,她能带着儿子离开也好,在工作组的见证下,两人当场签字。

    离婚后的萧蓉带着儿子快速搬离军区家属院,凭着军区开具的介绍信,母子俩搬到了县城的一个招待所临时居住,她给国外的亲人写了信,相信他们会想办法接她们母子俩出境的。

    万幸,这时还能通信。萧蓉在县城等了将近四十多天才收到一封回信,天天住在招待所,她身上的钱花得差不多了。

    偷偷藏好保命的金条还有用处,她深知就是死也不能现在花用的。

    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中,萧蓉数次想要投到黑市选择偷渡入港,但每每想到无法预测的风险,再看看怀里儿子稚嫩的小脸儿,她又坚持等下去,坚信亲人不会不管她和孩子。

    太过渴望的萧蓉,在真正收到信那一刻,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回到房间,将儿子抱在怀里,颤抖着双手将信撕开,豆大的泪珠犹如断了的线滴滴嗒嗒的打在信纸上。

    之后,她擦干眼泪,收拾行李,牵着儿子的小手,下楼退房离去。

    凭着亲人信中的交待,她带着儿子辗转去到广州,街道上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醒目标语,在那里的东湖宾馆见到飘洋过海来接他们母子的亲哥哥萧凌那一刻,萧蓉强撑的神经如同崩裂一般直接哭倒在哥哥怀里。

    萧蓉使劲捶打着萧凌的前胸,撕心裂肺嗷嗷的哭:哥,你怎么才来,我等得都要万念俱灰了。

    妹妹的哭声引来旁人侧目,从妹妹打他的力道中,萧凌感受到,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妹妹想必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萧凌同样注意到站在他腿边默默流泪的小外甥,他两手将妹妹紧紧搂在怀里,一边安慰她一边道歉:

    小蓉,你受苦了,是哥的错,哥应该先给你去一封信让你安心。

    怀中的妹妹哭的颤抖,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他动容地接着解释:

    当时我们在美国考虑了周密的方案,我们想在几个关节没有打通之前,要是写信通知你,怕你空等啊。我这边的时间主要耽误在美国领使馆和港府交涉证明文件上,大陆这边反倒是见到港府的许可文件很快就批准了。

    回到客房,萧蓉失控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萧凌见妹妹和小外甥屈晓贤风尘仆仆周车劳顿的模样,想请他们在广州停顿一两天再动身。可是,萧蓉犹如惊弓之鸟般拼命的摇头表示他们母子不累、不需要休息、

    在这样的情况,萧凌凭借他的外事关系,拿着通关许可文件,当天便带着妹妹和小外甥经罗湖,借道香港,之后乘坐飞机立即飞去了美国。

    ……

    在下|放|人员输送走之后,家属区确实平静了下来。

    程可则希望媳妇儿重展笑颜,陪着想了好几个方案,她都没兴趣,末了,还是她自己想到了一个地方——韦马坡实验农场。

    程可则倚在床头低头琢磨了一小会儿,说:韦马坡那边离咱们这里有六七十里地,没有汽车不行。随即手臂一扬揽她入怀,他同意道:汽车的问题我来解决,我亲自去送你和孩子,也能在那边待上半天,当天再驱车回来,怎么样?

    付矜瑜依偎在他怀里皱皱小鼻子,娇憨憨地仰头看他:不怎么样?这么说来,费半天劲,只能待一下下啊。

    程可则不觉失笑,他怀里的美人儿是大有得寸进尺的架势:那你想待多久?

    付矜瑜摸着自己编的长辫子,提了个要求:至少得住一晚吧,你要是有事就先回来,第二天记得派车来接我们就行。我还要问问朱雪宜要不要一起去。

    她这样狡黠的小表情,可是好久没瞧见了。程可则宠溺地笑笑说:

    行,听你的。不过,那里的条件可是相当一般,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付矜瑜翻身躺到枕头上问:睡的床总是有的吧?

    程可则倚在床头侧首看她:那是有,腾两张床出来给你们,还是可以做到的。那边的实验员有的也不是天天都在。

    付矜瑜轻轻打出一个秀气的哈欠:那就行,其他的用品我们自己带去。

    原本正准备关灯躺下,听她这么讲,程可则立马翻身俯到她身上问:咋的,你一出门,不会又要带几个大箱子吧?

    付矜瑜困了,伸出一手推开他,呢喃道:讨厌,一个箱子,行不?

    程可则翻身躺到自己枕头上,关灯之后,又嘱咐了一句:小箱子啊,别整大的。

    付矜瑜半睡半醒的哼唧:知道了,听你的还不行。

    翌日,下午。

    朱雪宜正好带着韩益跃小朋友过来程家小院儿串门,她便把带着宝宝去探索果园水稻实验田的方案说了说。

    朱雪宜一时失笑却又佩服她:这个时候你还敢带孩子出去玩,是不是程副师长给你的勇气?

    风波过去,付矜瑜恢复活力,她放下两杯清水摊摊手说: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出去玩一玩,反倒能散散心。整天憋在屋里,会发霉的。

    朱雪宜稳稳地坐在沙发上,轻轻摇了摇头:可是,我不想去。她可没那个资本生事,这个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认真考虑了一下方案,加上程可则说不要带太多东西,付矜瑜笑呵呵地搂着朱雪宜托付道:你要是不去,你就帮我看孩子。出发前,我把程军芯交给你,你帮我带两天。

    朱雪宜惊得张大了嘴巴:啊,我说付大小姐,你放心啊?

    付矜瑜非常认真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大有她办事朕放心的姿态:放心啊,难道你还敢欺负我闺女不成?

    韩益跃放下画册,登登登跑到妹妹的小床边,大声说:婶婶,妈妈不会的,我帮妈妈看着妹妹。

    付矜瑜弯腰摸摸小朋友的小脑袋,交付他一个指令:好啊。小益跃,那婶婶就把军芯妹妹交给你了,好吗?

    韩益跃立正、敬礼:好的,婶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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