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文/白甜贞

    别墅被没收后,薛希云总是说,这个家里地方小,收拾不出来。孩子们都知道,她是不想触碰那些旧物,徒增伤心。

    所以,堆在客厅里的那些大小箱子一直没有收拾归笼,这般好像也在隐隐地昭示着什么。

    太阳日升月落,日子照样得过,各人取出一些贴身用的衣服,该上学的去上学。没有汽车坐,便去搭乘公交车。

    黄碧雨陪着妈妈到处哀求找机关询问她爸爸的事情,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找对了衙门,人家也愿意搭理,帮着给预约上了探望时间,三日后可见。

    到了探望时间,全家人收拾的齐齐整整,终于见到了黄龄章。

    黄龄章是军人,冷峻着一张脸,头发随意地乍着、胡子也没刮,一走到接待室,见到妻儿,他那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似的抽了几下,神色亦是十分动容。

    嫁到黄家二十多年,薛希云从未见过丈夫这般仪容,直接失声痛哭起来,这才几天,丈夫的双鬓全都白了。

    三个孩子也呜咽着,黄龄章抽抽鼻子控制住激动,隔着桌子坐在妻儿对面,他首先问道:阿云,你和孩子们的行动自由吗?

    薛希云点点头,并把搬家的事情一并告知了丈夫。

    看来解放军的政策是宽大的,并没有为难家眷们。听罢妻子的诉说,黄龄章摇头苦笑了一会儿,才抬起头仔细地把妻儿看了一遍,他交待道:

    这是早晚的事,不必在意。阿云,要是有条件带着孩子去香港,去美国吧。别管我,以后再不要来看我。

    妈妈已经哭成泪人,两个姐姐也在哭,黄碧轩一脸不解,使劲擦掉满脸的泪水,哽咽地问道:

    爸爸,为什么?你舍得我们吗?我们舍不得你啊。

    黄龄章:小轩,你是家里的男孩子,以后你要学会担事。

    见儿子点头答应,目光扫过女儿,他又看向挚友的孤女,转头对妻子交待道:

    阿云,任何时候都要照顾好小瑜,她就是咱家的孩子。

    薛希云赶紧应承道:放心,放心,我会的。

    薛希云哭湿了手绢,政治和军事她是都不懂,但夫妻多年,对于丈夫此番交待她倒有些懂了,他想必是不打算认罪的。

    黄龄章:碧雨、小瑜,你们俩要好好的。

    黄碧雨:爸爸。

    付矜瑜:伯父。

    一个小时的探望时间,转瞬即逝。

    ……

    回到富荔路,稍作整顿之后,薛希云便带着黄碧雨着手变卖房产,筹措路费。

    只是,她们每到一处房前,门口便贴着封条。

    看来,黄家各处的房产已经悉数被没收,她们太天真了。

    薛希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夜不安枕,果然,这日李妈买菜回家,在她身后同时跟过来数名政府办事人员,一碰面,还是日前那几个人。

    办事员:黄太太,我们这趟来是依法对这套房产进行没收、查封。

    黄碧雨气得红了眼框,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流下来。这不是欺负人吗,这已是他们家唯一的一套房产了。连日来,黄碧雨的愤怒已经积累到顶点,终于爆发。她指着眼前的数人狠狠地怼道:

    这已经是我们唯一的房产了,如果再被查封,让我们一家人住到哪里去!

    她爸爸是国军,她和妈妈弟弟就是普通市民啊,不应该得到起码的尊重吗,她明明是国军少将军之女,可如今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市井妇女一般。

    围观的邻居越来越多,想到此番种种,黄碧雨的眼泪像断了线似的撒出来,再也收不住。

    办事员:黄太太,黄小姐,这确实是你们需要操心的事,晚些时候可以找街道办去寻租个房子另住,给你们两个小时的时间收拾行李搬家,之后,我们将锁门张贴封条。

    你们……

    ……

    自从家里没有了汽车,付矜瑜和黄碧轩出门上学便都乘坐公交车代步。放学后,各自回家。

    迈下公交车,走在附近回家的道路上,付矜瑜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人明晃晃地跟着她,她虽然没回头,但也能感觉到投射在她后背上的目光是热烈的。一个拐弯之后,付矜瑜等在那里,不一会儿,那人便出现了。

    是他!

    你跟着我干什么?

    执行完作战任务,程可则利用部队休整的业余时间,风尘赴赴地赶路回到了这里。

    为了见她一面。

    自打那天真正记住她的样貌,她的一举一动像慢动作似的,总在他眼前晃悠。她就像住进了自己心里似的。加上连日来,战友们不断的打趣和加持,程可则感觉他的心上深深地烙上了她的模样。

    某天夜晚,还是在外国上过学有大学问的团参谋长林立霆点醒了自己。

    那天,团参谋长说他路过瞧见自己训练完战士,瞧见他一个人去小树林来回地转悠。团参谋长还说他:一米八七的大汉子,低着头像个大姑娘,脸上的表情也不如以往凶狠,透着一股温柔劲儿。

    听到团参谋长的话,程可则恨不能立定挺身朝后跳出八丈远!

    他……他哪有这般!

    林立霆:你就有,瞒不了人的。

    程可则憨不啦叽的:林参谋长,我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生病了?

    瞧见程可则这副怂样子,林立霆方大笑不止地说:哪是生病,“程黑手”你这是动了春心,喜欢上人家姑娘了。

    程可则如被施了法术定身一般,变得呆呆的。林立霆背过手围着他转了一圈,停下脚步问他:程可则,你多大了?

    程可则:23。

    对别人他可能不会这般乖顺,但他一直很崇拜林参谋长的学问,在他眼里,天上地下就没有他老林不知道的事。所以,在林立霆那充满戏虐的眼神里,程可则真的慌张了,急忙问:林参谋长,我该怎么办?

    林立霆大手一挥:追呀,小伙子。

    解放军从农村打进城,大局已初定,很多到了年龄的军官都开始张罗找对象,有的寄信回家报平安,有的鼓起勇气向宣传员、军医、军护、同学……表白,各种各样的情况都在发生着。

    在林立霆看来,程可则也老大不小了,也是个军官,当然可以奋起追求自己爱慕的姑娘。

    所以,程可则来了,他接着礼物来了。

    狭路相逢后,在付矜瑜那双大眼睛的注视下,程可则胀红着大黑脸急得背上的汗顺着军装往下淌。

    他感觉手脚不听他的使唤,都不会摆了,愣愣地定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踌躇了小半天儿才吐出一句:

    我……我是来道歉的。

    付矜瑜大眼一瞪,冲他喊道:道什么歉,我没打算原谅你。

    那天,他那一手刀劈下去,让彼时的付矜瑜直接下课了,呵!要不是他那一下,说不定她还不用穿越呢。再说了,这人又高又大又精壮出手还黑,为了保全小命,自己能离他多远就多远。

    说罢,卷毛下的大眼“凶狠地”瞪了瞪他,便迈着小方步,扭身走开。

    程可则见状,提着网兜连忙追了上去。

    林立霆说了,追求姑娘不能怕被拒绝,必须得厚脸皮。

    林立霆还说了,在一马当先请战、攻山头的时候,他程可则的脸皮比谁都要厚。

    程可则在心中默念数遍林立霆传授的要领,追上去站到她面前接着道歉:

    那天是我不好,我从小就劲儿大,手重,你别生气。

    接着,他把一网兜东西往前一递:这些……这些东西是送给你的。

    付矜瑜低头瞧他递过来一只网兜,里面的东西尽收眼底,底下是罐头,上面是水果。那些罐头一看便是部队专用的,只怕还得是缴获的国军罐头。

    心中猜测完,嘴上不由得哼道:我不要。

    程可则:南方水果多,想必你经常吃,这些叫菠萝的水果是我买的,是我的心意;底下那些牛肉罐头是打仗的时候缴获的,很好吃的。

    程可则这个农村汉子心想:罐头虽然不花钱,但也是平常吃不到的;还有那些水果,贼贵。

    付矜瑜指指自己:哼!你忘记我家里是做什么的啦?

    程可则麻了!这还真是缴获的国军罐头,她出身于国军军官那样的家庭,那……

    此时才想到这番,程可则急得直挠头。他出发前,麻营长那个浑球还说送罐头体面呢。

    付矜瑜见他如刺挠熊一般,干脆不理他,绕开继续往前走,眼前过了马路就要到家了。

    程可则见她不理自己,只好提着东西先跟着。

    随意朝路边一扫,付矜瑜心中不由得惊诧,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汽车,那是政府的车,不会又是来找她们家的吧!

    心中一急,脚下便没数,一个恍惚,便要跌倒。

    突然,一根如铁般坚硬的手臂将自己拦了过去,避免了一场祸事。

    不过,她感觉自己的腰要断了;呼吸之间,他身上的汗味也窜进自己的鼻息里,倒不难闻。

    她没事,程可则感觉自己有事,他的手臂都在发抖:付~付小姐,你没事吧?

    两人贴得很近,程可则低头便看到她鼻头上粘满了一粒一粒的小汗珠。可爱,这个词突然从他的脑海里崩了出来,身上还起了颤栗。

    他这辈子还能用到可爱这个词组?又麻了!

    见这人盯着自己瞧个没完,付矜瑜急得轻拍了几下圈在腰间的铁臂,娇叱道:

    你放开我,我要快点回家。

    鬼使神差之际,程可则松开手臂顺势牵住了她的手,又一个感觉袭上心头:

    软。

    她脸上那焦急的神色骗不了人,程可则环顾四周,低头看着她关心道:

    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被这人拉着手,自己走脱不掉,付矜瑜情急之下只好说了实话,她指着路边的那辆汽车,跳着脚喊道:那辆是政府的汽车,可能是来查封我家的。

    程可则是从她的大学门口一路追来的,并不知她家住在哪里,他拉着心上人:走,去你家。

    付矜瑜赶到家门口,果然在走廊又见到的那些人。她甩开程可则的手,急步上前喊道:

    你们又来干什么?专挑我们一家人欺负吗?

    办事员们端着铁面无私,彼此相视一眼,其中一人回答道:我们是在依法办事。

    黄碧雨擦去眼泪,指着那些人:小瑜,他们是来收房子的。

    付矜瑜:碧雨姐,别怕,这房子他们收不了。

    黄碧雨定了定神儿:什么意思?小瑜。

    付矜瑜两步走到薛希云的身边,顾不得出了汗也贴了上去,左手轻轻在她背后点了两下,才出声说道:伯母,您忘记了吗?这套房子,黄伯父早就送给我了呀,伯父说这就当是送给我的升学礼物。

    黄碧轩此时也放学回来了,见家门口挤了一堆人,就知事情不妙,他挤进去,挨到姐姐身边,见小瑜姐在说话,没吱声插话。

    其中一位办事人员遇事不稳,便冲她们回了一句:什么升学礼物,你不是早就上大学了吗?

    付矜瑜一撩头发,搂着薛希云说:我是大学二年级升三年级,这不是升学吗?家里的长辈要送礼物,你们管得着吗?

    办事员:你……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薛希云反应过来,响应着小瑜的话:是啊,我丈夫早就决定将这套房子送给小瑜了。

    办事员:黄太太,口说无凭,证据呢?

    薛希云一时面有难色,顺势涨了那些办事人员的威风。

    带头的办事人员出示了一份房产登记证明,铿锵有力地说道:你们要是没有证据,那就由我们来出示吧,这套房产登记在黄龄章名下,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付矜瑜:我们也有证据,等着,我回屋拿给你们。

    自从前两天,薛希云说家里的其他房产悉数已被查封时,付矜瑜便想到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也不稳妥,随手就造了一份赠送声明,放到了“乾坤屋”,至于模仿字迹,呵呵,太简单了。

    付矜瑜从屋内走出来,也当众出示了一份文件,拿给那些办事人员看,文件上有黄龄章龙飞凤舞的签名,落款时间是今年的六月份。

    办事员接过文件一看:这……你们没办过户,这就不算。

    文件拿到手上,他们才知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这套房产只怕不那么好收。最近在他们到处接收原国军将领的房产,在证据凿凿面前,一向是无往不利的。

    付矜瑜:之所以没办过户,是因为你们扣押了我黄伯父。要不然,我们就早办好过户手续了。新政府是最讲道理的,我倒要看看在人民群众的监督之下,你们能不能将这套房产没收。

    办事员:付小姐,这份文件我们要带回去验明真伪,才能答复你。

    付矜瑜:可以,量你们也不敢毁尸灭迹。

    又被噎了一回!

    办事员:黄太太,今日打扰了,告辞。

    围观的人群散去,付矜瑜才注意到程可则还没离开。本不想理他,但本着还是不要得罪他的好,朝他走去,只对他说了一句:

    你走吧,不用道歉了,我原谅你。

    程可则见她脸色不愉,只想赶自己离开,也并未说什么,只将那兜东西塞到她的小手里。温声说道:

    我这就回去,要是有空,再来看你。

    这兜东西还挺沉,一抬眼,他早就下楼去了。只好嘟囔了一句:

    哼,谁用你来看。

    付矜瑜转身提着网兜进门,见薛希云等人端坐在餐厅椅上等着她,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付矜瑜站在桌边便解释道:

    伯母,那份文件是假的,为的是拖延时间。

    听到实话,薛希云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轻拍了拍付矜瑜,宽慰道:

    快坐,你这傻孩子,我早猜到了。

    小瑜,明天是周末,你和小轩去一趟万枝大道那边,瞧瞧你家的那套别墅有没有被查封?

    我记得你父亲去世那年,你黄伯父曾经说过一嘴,要安排人把那套房产过户到你名下,不知有没有给你办?

    付矜瑜点点头回应:伯母,有这事,房产证明我收着呢。

    薛希云揉揉眉心,说:那就好,赶紧去瞧瞧,万一……

    付矜瑜心中也有担忧:好,那我明天便去。

    黄碧轩:小瑜姐,我陪你一起去。

    付矜瑜:好。

    黄碧雨:妈,那我们怎么办?

    薛希云:你爸爸这一出事,只怕小瑜父亲的抚恤津贴、抗属津贴也要断了。

    付矜瑜点点头,心中有数:应该是,这座城已经解放了,国民政府哪里还会管咱们呢。

    黄碧雨摸了摸小瑜的卷头发,这丫头没爹没妈也是可怜。经历了事情,她才明白,虽然自己比小瑜大三岁,但真不如小瑜遇事镇静。

    某些时候,性子骄横些也好。

    付矜瑜把头歪到黄碧雨的肩膀上,浑说:生活总要继续,打起精神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没鼓舞到姐姐,倒是黄碧轩咧开嘴回道:

    对。

    李妈将饭菜一道道摆上餐桌,薛希云坐在主位上对孩子们轻声言语:

    只要能拿到政府开的证明,买到从罗湖到香港的火车票或船票,咱们就能出去了。到了那边,就不用再过这些惊慌的日子。

    黄碧雨眼巴巴地望着薛希云,可怜兮兮地求道:妈妈,那咱们赶紧走吧,我一天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薛希云捻起汤勺搅动着李妈盛到眼前的党参乌鸡汤,心想: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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