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

    兴庆宫独立于宫城之外,坐落在皇城东南角。

    原是明宗做藩王时的府邸,明宗一朝,一度成为政治中心,后来因战乱逐渐失去政治功能,变成太上皇和太后的闲居之所。

    先帝未曾立后,后宫中位份最高的是徐贤妃,也就是如今的贤贵太妃。

    梁子暮的母妃还怀着他时,因一些事惹得先帝大怒,被贬为庶人,囚于宫殿不得外出。他母妃生下他后,据说是幽思过度,不久便郁郁而终。他能顺利长大成人,最终登上至尊宝座,贤贵太妃在其中出力良多。因此他也以太后之礼,让贤贵太妃居住于兴庆宫。至于为什么没给太后之名,就不得而知了。

    领我去兴庆宫的是张公公,守门宫女瞧见前来的是御前总管,以为是皇帝有要事说与太妃,急急忙忙又毕恭毕敬地将我们引至兴庆殿前。刚要朝里通报,张公公便用拂尘示意她噤声,然后撩袍跪下,我也跟着跪下,却被张公公制止。他磕了一个头,朝里喊道:“奴才张守全叩见太妃娘娘。年节将至,陛下担心娘娘筹办宫宴之时缺少人手,特派尚宫局李司簿前来协助。”

    居然是以这个由头把我送进来吗?好吧,他果然担得起“善于用人”这四个字。我以为我是来做咸鱼的,结果只是换个地方打工,还是越级打工。协助太妃筹办宫宴,压根儿不是一个小小司簿的工作,那是六宫局六位顶级高管联合的工作。绝不浪费任何一个可以压榨员工的机会,他可真是老板届的楷模。

    行吧,不想做金丝雀,就要自力更生。

    不过倒是让我提前升官了,六品的司簿,月钱比女史高出一倍。这可以让我在出宫之前多赚点钱,可是工作量翻了数倍……

    我可以穿越回梁子暮发疯的那天吗?真想一簪子下去,他一了百了,我也一了百了。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气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每天的工作都做不完……第二天继续累加……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新老板——贤贵太妃看我不顺眼,我的工作无论完成得怎样,她都不满意。

    具体体现在,我规划冬至宴,因为预算只有那么点,宾客人数不变,菜品质量不变,只能从节目费用上缩减。所以建议把以前的费钱费人力的大型歌舞,换成宾客们围炉下棋、作画、写诗、赏花。啧,多年文雅啊!

    贤贵太妃听了我的预案,只斜昵了我一眼,我就知道,又得起早贪黑重新规划了。

    我多次修改预案,她皆不满意,终于在季秋的某个清晨,我爆发了。

    我天未亮就跑到贤贵太妃的寝殿外蹲守,准备宫女一开门,就冲进去!冲进去……帮娘娘梳妆。

    嘿嘿,打工人就得有打工人的自觉!该献的殷勤还是得献。

    却不料,贤贵太妃压根儿不给我献殷勤的机会。她嫌我审美太差,手脚又笨,让我负责端洗脸水。

    端就端嘛,端洗脸水可以一直站在太妃的身边,离太妃近,可以观察太妃的神色,揣测她今日的心情,好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套取到她对冬至宴的真实想法。

    可我还是太乐观了。太妃的贴身侍女试了试水温,说太凉了,让我去后厨换热水。害……我知道这只是支开我的一个借口,是纯粹不待见我的表现,但我一个小小司簿也不能说什么……

    我从后厨换热水出来前,特意多兑了点刚烧好的开水。因为从后厨到太妃的寝殿,需要一段时间,水肯定会凉一点儿,按照太妃喜欢折磨我的习惯,她必然又得挨会儿才用水,水肯定又凉一点儿。所以多加点开水,到她用水的时候,水温就刚刚好。

    啊!我可真是个聪明蛋儿啊~啊……啊!!!

    “哐当!”

    一盆开水泠头浇下,我成了个熟得通红的聪明蛋儿,银质的水盆飞到远处,“哐哐哐”地一顿旋转才停下。

    我用手背抹开眼皮上的水,艰难地睁眼仰头看去,没看清和我相撞的是何人,太妃的贴身侍女就跑上来挡在那人面前,一脸戒备地瞪着我。

    我赶快爬起来低头认错,“是奴婢不长眼,不小心冲撞了贵人,请贵人恕罪。”

    那贴身侍女的脸色愈发阴沉,我又赶紧跪下,“不敢奢求贵人原谅,奴婢自去慎刑司领罚,只望贵人体泰安康,心适如常。”

    灰溜溜地跑去远处捡起水盆,再灰溜溜地把水盆放回后厨。最后,当然是正大光明地回自己的卧房擦药啊。

    既然答应了梁子暮来兴庆宫,就最好在这儿好好待着,慎刑司在宫城的内侍省,只要我在兴庆宫猫着,就可以躲开责罚。

    哈,我可真是个聪明的熟蛋儿啊。

    只是无脸见人而已,物理上的“无脸见人”。

    午间,我以为可以因为“无脸见人”而偷得浮生半日闲,太妃娘娘不知道怎么起了兴致,破天荒地叫我去为她布菜。

    行,只要她看着我的脸还能吃得下去饭,就算她牛。

    她果然很牛,面对我这一张布满水泡,水泡还溃烂流脓的脸,还能面色如常,外加跟贴身侍女点评菜品,真不愧是上一届宫斗冠军。

    等太妃吃完饭,我端来漱口茶和手巾,待膳房宫女退出的时候,准备一并退出,太妃却叫住了我。

    “你和她,一点都不一样。”她幽幽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她”,是指谁?

    太妃娘娘好像能听到我的心声,开口回答了我的问题,“她是个和你很像的故人。”

    啊?我更迷惑了。到底是像,还是不像?

    “你和她一样,有一双清澈无暇的眼睛,什么心绪都藏不住,叫人一眼就能看出。”

    她转头看向庭中不断飘落的枫叶,思绪也随着枫叶飘落到苍茫云雾笼罩的从前。

    “她却和你不一样。”

    “她那么单纯、高洁、质朴、纯真,哪是你这种泼皮无赖可以相比的。”

    “她容色倾城,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衬得六宫粉黛皆是庸脂俗粉。上天造物是极不公平的,只要她出现,万千华光都将集于一身。可是她啊,却并不在意自己是否美丽。”

    说到这儿,太妃娘娘斜睨了我一眼,用丝绢掩唇,嗤笑道:“你的脸本就平平无奇,如今还成了这幅鬼样,本宫竟糊涂地将你和她作比。”

    我服了,这一个二个的,都在发什么疯啊!人身攻击,攻击我能有什么成就感?

    她又忽然换上一副悲戚的表情,“本宫倒希望她丑一点,像你一样做个性情卑劣的人也无妨。那样,她至少是快乐的。”

    我说太妃娘娘,你怀念故人就怀念嘛,说我坏话干嘛。

    “本宫知道你是皇帝的人,”她猛地回头,直直盯着我。她的瞳孔是纯黑色的,我的身影落在她瞳孔上,如同掉进无尽深渊,再难爬出。

    “好孩子,本宫知道你没有错,你做得都很好。可是啊,本宫也有自己的私心。”

    直到我被撵出来,我都没想明白,太妃娘娘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精神状态如此可怖。

    平日里惜字如金,今天跟我说了这一箩筐神神叨叨的话,我真怀疑,她是不是在宫中待太久了,早就疯了。

    我低头想了一路,回到卧房,卧房前却站着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

    她今天穿得很漂亮,光彩夺目。

    我就说梦梦是很好看的,烟雪还不信。她只是换上了宫装,绾了繁复的发髻,佩戴上那些只有主子能用的首饰,就如此神采飞扬,可见我的眼睛有多尖。

    我半蹲行礼,却不知道该喊她什么,“奴婢愚钝,不知娘娘的封号和位份是?”

    “贤妃,你该唤我,徐贤妃。”她的声音如雪花一般轻,面上不见喜色。

    “贤妃娘娘,万福金安。”

    “嗯”

    我起身向她靠近,她躲闪着退了一步,我再靠近,她再往后退了一步,她快要跌倒的时候,我伸手将她拉住。

    “梦梦,你害怕我?”

    她神色凝重,像是做了心虚的事但又强作镇定。

    “你没有对不起我,这是你想要的,你去争取了,你获得了,这是应该的。”我弗去她肩上的枫叶,抬眼笑了一下,“至于过程,那并不重要,只要结果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替你开心。”

    她满脸不可思议,“我让你烫伤成这幅模样,你也不在乎?”

    我抬高手臂,替她整理好微乱的发髻,“那只是个意外。”

    她打落我的手,“那不是意外!”

    我叹了口气,把她拉进屋,“外面风大,进来说吧。”

    她倏然甩开我的手,冷冷说道:“我们已经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好,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为了家族荣誉而选择成为后妃的吧?”

    这是我能接受的唯一理由。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就太可悲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女孩子飞蛾扑火,任谁都会痛心惋惜。

    她没有回答,我就默认是了。

    数十天之后,我脸上的水泡还不见好。我跑去找给我开药的御医算账,那御医很是嚣张,说都怪我自己没清洗好,指着我鼻子诅咒我,说我的脸一辈子都好不了。

    又过了几天,我偶然得知贤贵太妃是梦梦的姑姑,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释。我也终于明白,那御医不是诅咒我,只是陈述事实。毕竟,他是兴庆宫的御医。

    半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这难道是我的报应?

    之前我做辣子鸡丁让梁子暮过敏,害得梦梦和烟雪下了大狱。如今这算是,她报复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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