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晴给了他一脚，示意他不要扫兴。

    “你踢我干嘛？”

    “……”

    但李滓为不以为意，程七芕只好干笑着，看来得抽空回去教育教育她的弟弟什么话在什么场合应该说，应该不说。

    程七衍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一想到李滓为以前就在程七芕面前下过厨，现在两个人又隔得那么近，心里就不舒坦，所以故意反着来。

    要说李滓为，他也不是不喜欢，甚至他觉得如果程七芕和李滓为哪天搓成一对了，比和那个叫林艾尘的男孩好得多。

    他只是很矛盾。

    “你……你很喜欢她吧。”

    只有两间房，四五十平米的小公寓没有四张床，林慕晴挨着程七芕睡得香甜，但程七衍拒绝和李滓为同床。

    程七衍躺在沙发上，他怕黑，要开着小夜灯才能入睡，所以李滓为给他留了一盏。

    他的声音在寂冷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李滓为也没睡着，他坐起身来向程七衍望去：

    “什么？”

    程七衍的头在沙发的另一边，脚尖朝向他，李滓为的角度可以看到少年的下颌线。

    他有近视，所以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

    李滓为侧身在床头柜上摸出眼镜戴上，只见程七衍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明明几不可见的，但还是被李滓为捕捉到了那抹情绪。

    “我说我姐。”

    程七衍语调懒洋洋的，依旧没起身，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头上的明灯。

    晕黄的灯光像一个偌大的太阳，一只渺小的飞虫隔着一层玻璃灯罩拼命想要飞向最亮处的光。

    那只小飞虫或许不知道，如果靠得太近，自己也会奔向死亡。

    或许他又知道呢？只是想离那束光近一点而已，即使失去生命也没关系。

    李滓为没料到程七衍会这么直白，愣了一瞬，旋即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窘迫：

    “嗯。”

    李滓为没有否认。

    他一直都知道程七衍是个直率的人，却没想到他会在今天这种场合蓦然地问。

    程七衍听到他的答案后失笑：

    “我猜得果然没错。”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李滓为的目光紧紧地看向他，或许是感受到了李滓为的视线，他翻了一面身，把头埋进沙发里，半边脸都陷入黑暗。

    程七衍的声音，也因为他的姿势变得闷闷的：

    “忘记了。”

    李滓为没接话，过了几秒灯光下又传出声音，这次他的音量比先前要低很多，李滓为差点没听清：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我让程七芕给我背黑锅，那个时候你看了眼她吧？”

    “嗯……”

    “所以，现在想来……一见钟情？”

    李滓为没答话，默认了程七衍的问题。

    “后来我让她给我拿练习册，结果带回来一件你的衣服，在医院那次你穿的也是那一件，那个时候我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她没有否认，结果搞了个乌龙，我一直以为你们才是一对。”

    “那会儿，她还是林艾尘的女朋友。”

    “我也是之后才知道的，还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比起那个男的，我认为你更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闻程七衍的话，李滓为来了兴致。

    程七衍和“那个男的”也不熟，在他印象里基本没怎么说过话，他对林艾尘和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评判标准？

    “哦？你倒说说看，怎么个不错法。”

    “至少……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情。”程七衍的话说得很慢，他顿了顿，又补充，“讽刺吧。这么一个基本的底线也算标准。”

    李滓为没说话，他知道讽刺。

    李溪树和杨婉青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明明是相爱多年的恋人，那封情书也是真心实意的，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掺杂着利益，之后就改变了的呢？

    爱人的背叛是最伤人的匕首。

    母亲被抛下之后选择把自己生下来，独自抚养，背负莫名的骂名那么多年，只为了让别人心安理得地相信父亲的谎。

    “倘若你和我姐在一起了之后，你会好好对她的，是吗？”

    程七衍的声音又传来。

    “一定。”

    程七衍似乎松了口气，他仰起头，看向那只小飞虫，早已无影无踪。

    “那我就放心了。睡吧。”

    “嗯。”

    得到了程七芕弟弟的肯定，李滓为似乎觉得安心了一些。

    他躺下，许久没了声响。

    然而，沙发上的程七衍却失了眠。他闭上眼，脑子里想着零零碎碎的往事。

    五岁的程七衍发烧了，睡了一下午，睁眼已是一片漆黑。

    “阿姐……阿姐？阿姐！”

    程七衍的声音越来越慌乱，一旁小憩的程七芕被他吵醒，她连忙摸着黑打开了小灯。

    床边的小灯亮了，程七衍才安静下来。

    桌上摆着程七芕的书，她已经读小学了，每天都有家庭作业。

    “刚刚等你醒，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就把灯关了。”

    程七芕解释，见他额间还有细汗，积极转身找毛巾擦拭。

    将毛巾放好之后，程七芕又坐到了椅子上，程七衍伸出一只手，要她牵着。

    程七芕把手递过去紧紧握着，听程七衍说话：

    “阿姐，我怕黑，还怕打雷和闪电……可是，我是男孩子，男孩子怕这些多丢人啊，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勇敢一些吗？”

    程七衍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委屈，看他向下弯的唇角，程七芕心里一软，她的语气很温柔：

    “谁说男孩子不能害怕黑？男孩子也可以害怕打雷和闪电啊。怎么？有谁嘲笑你了？阿姐给你出头！”

    说话间，程七芕空余的那只手端起桌上的药，送到程七衍的嘴边。

    “没……”程七衍捏着鼻子，一口喝下了药，双眉因为味蕾上的苦涩也扭在一起，“这个秘密只有你和我知道呢。”

    “哦——那阿姐也没有把秘密对外说，没人会知道的，为什么你要变勇敢呢？”

    程七芕揉了揉程七衍的头发，缩回手，拿纸巾给他擦嘴。

    还是一样粗糙的白纸，擦得他嘴角有些不舒服，他永远不说。

    “男孩子，想变勇敢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他倏然地有些不高兴，嘟着个嘴，对程七芕的问题显得有点不耐烦。

    其实，阿姐，我想变得像你昨晚给我念的故事里的王子一样，强大到可以保护你。

    这句话，他也永远不说。

    程七芕愣了愣，把纸团一丢，又拿起枕边的童话书，耐心地哄着他的小脾气：

    “好好好，我们七衍想要做一个勇敢的人，那么，勇敢的七衍，今晚上听哪个故事啊？”

    她抬眸看着程七衍，程七衍突然绞着手指头，很纠结地说：

    “嗯……我想听，《公主，王子和恶龙》那个故事。”

    “《王子，恶龙和公主》不是说过了吗？”

    程七芕翻着童话书，按照顺序，今晚应该讲后面那篇《狼和兔子》，不熟悉的拼音已经被她圈了起来，她提前预习了一遍，还想在程七衍面前好好地通顺地读出来，表现一番呢。

    程七衍没有答话，而是问她：

    “阿姐，为什么你说《王子，恶龙和公主》呢？明明是《公主，王子和恶龙》。”

    “……”程七芕一顿，“总感觉大部分都在写王子有多么勇敢，多么辛苦把公主解救出来，所以王子应该排在公主的前面呢，而恶龙也没有那么恶啊，反而描写公主的段落是最少的，所以排第三个吧。”

    “哦……”程七衍快被绕晕了，“可是这样，公主就要和恶龙排在一起了呀，和王子就隔得远远的。”

    “那又怎么样？这个故事里，我倒是觉得恶龙也没有那么坏。”

    “那阿姐喜欢哪个啊？”

    程七衍想到还没生病时，班里要表演，也是这个故事，没有人愿意扮演恶龙，他的同桌说：

    “我们女孩子都喜欢长得帅的王子，谁会喜欢丑丑的恶龙，当然没有人愿意演了！”

    此话一出，其他女同学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一定是帅气又勇敢的王子吧，程七衍心想。

    “嗯……”程七芕托着腮，思考了几秒，“只能选一个的话，恶龙吧。”

    “什么？”程七衍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如果是阿姐选，阿姐就会选恶龙。”

    “为什么？”

    “昨晚我把故事念了一遍，恶龙对公主做了什么？”

    “他带回了公主，给她变幻漂亮的裙子，还有美味的佳肴，可是公主并不开心。”

    “那……他有伤害公主吗？”

    “没有……”

    “如果这个故事里，没有王子，你觉得，恶龙会一直对公主好吗？”

    “应该会吧……书里说好几年不都这样过的吗？”

    “所以，这就是我选择恶龙的原因。王子救出公主后，故事就结束了，我们不知道他会不会对公主好，也不知道，他的城堡里还有没有其他女孩。可是我看到的，能确定的是，恶龙和公主住的森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恶龙一直在想办法讨好公主，逗她开心，从来没有向她索要过回报。”

    程七衍似乎有些听明白了，他点点头：

    “原来，阿姐是这样想的。”

    他的阿姐，似乎想法和别的女孩有些不同呢。

    恶龙再强，也有害怕的东西，当王子亮出他锋利的透着寒光的宝剑，他也只好落荒而逃。

    可是，当宝剑差点刺进公主的心脏，他推开了公主，他畏惧的从来只是王子的那把剑，而不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