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幕暗影14

    离开阿蒙霍特普三世的寝殿,那股萦绕不去的草药气息终于淡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正处于盛放时节的睡莲清香。

    阿兰珂蹙着眉回忆起方才所见到的一幕幕,脚步因而放慢下来,不知不觉竟落到了队伍末端。

    先前便在关注阿兰珂的埃赫那顿当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挥手屏退身边的侍从后,埃赫那顿索性止步停在原地,等待阿兰珂向自己走来。

    “你还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直接问我。”

    在阿兰珂径直撞上自己之前,埃赫那顿先一步伸手扶住她,温和地开口笑道:“我知无不言。”

    回过神来的阿兰珂窘迫地往后退出几步,紧接着低下头去:“我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把亲印的事瞒着陛下?”

    “我从未想过隐瞒。毕竟在当军队入城时,父亲就知道了。”埃赫那顿等待阿兰珂站稳,这才迈开脚步,一面说一面向前走,“他们一定要看到法老手令才肯死心,那就陪他们走个过场。方才还有阿伊的人在,这点父亲和我心知肚明。”

    大抵是因为到目前为止,一切都与埃赫那顿的计划毫无偏离,他的口吻因而有了一股云淡风轻的从容:“不过我并不放心交给手下人去办这件事。若无意外,我会再次离开王宫几天,事成便回。这段时间你也不用回神庙去了,就跟着母亲。王宫还有卡美斯在,你跟着母亲才不会出事。”

    分发麦种由埃赫那顿亲自出面确实更加稳妥,也能更大地为他争取下层百姓的民意。只是阿兰珂潜意识里不认为这件事处理起来会同埃赫那顿话语里那样简单,阿蒙祭司集团必然会对埃赫那顿百般阻挠,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麦种的顺利发放。

    不过埃赫那顿说卡美斯也在,联想到对方手下带领的阿努比斯,确也出不了太大变故,阿兰珂倒也多少放下几分警惕。

    “殿下,还有一件事,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阿兰珂迟疑着叫住埃赫那顿,试探问道:“宰相手握重权,又是阿蒙祭司,更不必提您还要称他一句舅父。既然宰相昔日能够一心一意辅佐图特摩斯殿下,他如今为什么要与您处处作对?”

    “正如我们之前曾探讨过的,人的贪心是得不到满足的。”

    埃赫那顿极慢地勾起唇角,笑意却未曾落入眼底:“我早年在外游历的那段时间,父亲痴迷于来自另一岸的异乡舞女。阿伊得知此事后,往王宫送去一个貌美的金发少女。”

    “父亲很喜欢她,甚至于想要忽略她的血统迎娶她为王妃,好令她名正言顺地诞下自己的子嗣。虽说在另外几位维西尔的阻止下并未成功,但阿伊业已得到法老青睐恩准随王储理政。”

    或许是印象过于深刻,又或许是恨意太过强烈,埃赫那顿唇边的笑容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冷酷意味:“正是从此开始,阿伊尝到了大权在握的滋味。故而兄长此前因病无法处理政务时,皆是由阿伊代劳。”

    接下来的故事不必埃赫那顿另行赘述,阿兰珂已然对来龙去脉了解清晰。

    她再度皱起眉,将欲出口的话语在舌尖停顿辗转:“他原来是不想做一人之下的宰相了。”

    埃赫那顿并未答话,而是以沉默承认了阿兰珂的说法。

    现在看来,纷争的起因其实并不复杂,全然都在意料之中。唯一可供叹息的,实在是这权力太过迷惑人心,足以扭曲心智。

    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埃赫那顿与阿兰珂对视一眼,复又启声:“索性现在也无要事,你同我去看看母亲吧。”

    阿兰珂闻声颔首:“好。”

    *

    距传出法老病重的消息已经有了不短的时日,提伊身为王后,当然也以侍疾的名义前去看望过几次。不过大部分时间她其实并不过问阿蒙霍特普三世的情况,也不关心法老是否有按时服用药物。

    年少时彼此互相扶持,两人之间的情谊并非寻常夫妻可比。只是历经时间长久消磨,真心也开始变质。与其挂怀对自己已无太多爱意的丈夫,提伊无疑更在乎自己和儿子。

    眼下埃赫那顿即位已成定局,对于王宫中的大臣和侍从们而言,比起行将就木的法老,未来的王太后显然更值得巴结。

    而比起关心阿蒙霍特普三世的身体是否有了康复的迹象,眼下提伊更关心如今唯一的儿子的安危。

    约莫正是因为这连日来的忧虑与不安,比起上次晤面,提伊明显苍老了许多。鬓角白发丛生,眉心亦多出数条隐密细纹,其中沟壑尽为焦心所填满。

    唯一能令她稍微放松的,便是日日不落地对神明的祭祀。几乎是刚踏入大殿,就能看到面对身前的伊西斯女神神像,提伊虔诚地向祂献上鲜花的祭礼。

    阿兰珂与埃赫那顿默契地选择了安静地等待,目视着提伊直到繁琐的仪式完成,缓缓地转过身,看向一前一后站定的埃赫那顿与阿兰珂。

    作为母亲,只一眼,提伊就已然看穿埃赫那顿此番带阿兰珂前来一同拜访自己的心思。她也并未戳破,嗓音温和如旧:“好孩子,之前那件事你办得很好。”

    阿兰珂知晓提伊是在说哪件事,含混地笑了笑,不愿多提:“我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母亲,”埃赫那顿也自彭特予口中了解过此事,只眼下不欲多谈,冷淡地打断:“我已奏报出城为农民发放麦种,着令玛伊、纳克特敏和玛雅各携五百人小队跟随。至于宫中,我亦派卡美斯继续留守,尤斯蒙斯与苏尼杰也会在今夜带兵前来拱卫王室,应当不会有差池。”

    提伊待埃赫那顿说完,上前几步握住他的手,轻声道:“阿伊毕竟是你舅父,又为人师教导图特摩斯许久,你有顾虑在所难免。只怪他犯下的罪行实在滔天,你不必再留情面。”

    两世的印象中,埃赫那顿都不曾体会过母亲这般的牵挂与关怀,身体随之一僵,言语也迟疑下来:“我与众臣商定,如若阿伊继续执迷不悟,又或胆敢反抗王军,可就地斩杀。说到底,我不怕他,只怕他丧心病狂,对阿兰珂……和您下手。”

    埃赫那顿将“您”一字忝列进自己的一番谋划,刻意咬字音重,不免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阿兰珂更是忐忑,小心翼翼地乜斜视线注意提伊的神情变化。

    提伊自知过去多有亏欠,对埃赫那顿的安排便无异议:“即便不是王后,我也是他长姐。加上有尤斯蒙斯和苏尼杰二人镇守,他不敢拿我怎样。阿兰珂在我这里,自然也是安全的。”

    埃赫那顿依言笑了笑:“母亲考虑得周到,那我也就放心了。”

    话音落下,埃赫那顿与提伊也没了话,相对无言。

    阿兰珂自觉气氛僵硬,主动起声缓和,顺道说起了之前的事:“我之前见过伊涅菲尔殿下,她请我到王宫中为她寻一位故人。”

    听到是伊涅菲尔想要寻找故人,提伊唇边柔婉的微笑僵了一瞬:“她已经深居卢克索神庙多年,王宫中怎么还会有她的故人呢?”

    知道真相的阿兰珂倒也没有揭穿提伊,垂下眼低声道:“殿下执意如此,无论如何,我总该给个交代。”

    “她若是见到你,就告诉她那个人已经死了。”提伊冷漠地说,“这么些年头过去,我以为她早该放下了。”

    “人之执念最难勘破,”埃赫那顿却是忽而笑出声,弧眸看向提伊,“当年一事母亲不也知情,理应理解姑母才对。”

    埃赫那顿口吻和缓,听不出任何与提伊针锋相对的意思,但提伊脸色立时苍白下去,半晌才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都是你父亲和你祖母要这么做的。”

    她无力的辩驳也不知被埃赫那顿听进去与否,他转过身向阿兰珂挥一挥手,柔声道:“你乖乖留在母亲这里,我很快回来。”

    阿兰珂被埃赫那顿的动作逗弄得脸颊发热,连忙与他作别:“知道了,殿下一路小心。”

    得到她一句祝福,埃赫那顿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看了许多。

    提伊神色不明地目视着阿兰珂将埃赫那顿送别,适才开口:“我作为赫弗恩拉的母亲,现在也看不透他的想法了。”

    阿兰珂略一挑眉:“为何这么说?”

    “三言两语说不清的,”提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抬眼看向面前的伊西斯女神神像,“是我作下的孽,我亏欠赫弗恩拉甚多。”

    这是阿兰珂第一次见到提伊表现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她顿了顿,余光扫见神像前放置的一个素色陶罐。

    人形陶罐上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绘制任何图案,只是在瓶身有一片细密铭文,铭文结尾处的荷鲁斯之眼尤其清晰。

    她不再追问,安静地跟随在提伊身后。直到提伊将由睡莲与南方百合编织成的花环套上陶罐,阿兰珂才说道:“陛下,我手里有一件图特摩斯殿下留下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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