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幕暗影13

    由于阿蒙霍特普三世的病重,底比斯的动乱又才被平息,整个王宫肃然一片,连同仆从们的脚步声也是无声而迅疾的。

    四周气氛沉重,只是呼吸都觉得压抑,纳克特敏的红发却依旧耀眼夺目,仿佛点燃满室寂静的一蓬烈火。

    前不久的不欢而散,使得阿兰珂在面对他时难免不自在,尽可能错开与纳克特敏的对视。

    纳克特敏倒是一如往常,和缓地与她交谈:“殿下此刻正在大殿与臣子们议事,我们先行去面见陛下,稍待殿下片刻。”

    “卡美斯已让我回宫后便去面见陛下,”阿兰珂与纳克特敏并肩款步向前走,闻言抿了抿唇,“不过伊涅菲尔给陛下去信,应该也大致说明了情况,我已没有什么可向陛下呈报了。”

    纳克特敏顿下脚步,停在阿兰珂面前,向她微笑道:“现在形势紧急,殿下又已带兵驻守底比斯,一切都需得有个说法。你身为传令官,理应传达陛下的命令。”

    阿兰珂微微仰起下颌,抬眼看向纳克特敏:“可是以陛下的性格,答应共治就已是最大的让步了,不该还会有其他的变动。”

    纳克特敏先是一愣,但须臾又弯唇笑了一声:“所谓共治也分主次,以前是陛下在主,殿下在次。只是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主次之分就该有所变化了。”

    “眼下王宫中虽说是由殿下主持大局,”阿兰珂略一颔首,旋即轻声道,“可陛下若是挺过这段时日,日后难免多生嫌隙。”

    “这就不该是你我二人所能挂怀的了,”纳克特敏打断她,语气也进而有些冷淡下来,“现在的阿伊已经是个疯子了,我们眼下根本无法预料他的下一步动作,只能祈祷意外不会降临。”

    阿兰珂应而沉默下来,片刻后才开口:“事态确实非我所能控制,只是我总想做些什么。”

    纳克特敏轻嗤一声,半垂下眼凝视着她,情绪不见喜怒:“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不该再耽搁了。”

    他有意避开不想涉及的话题,阿兰珂亦有心顺从。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双双缄默着踏入阿蒙霍特普三世的寝殿。

    麦列伊比和其他医生已为法老看诊完毕,大殿内再度沉寂无声。扈从们亦如阴影般隐匿在角落之中,只余清淡的药草气息四处弥漫。

    昏暗的光影下,阿蒙霍特普三世隐匿在红白双冠下的容颜苍老虚弱,连同双眼都是浑浊黯淡的。

    在阿蒙霍特普三世执政期间,埃及的国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周边诸国纷纷俯首称臣,于是阿蒙霍特普三世理所当然地开始沉溺于享受。

    他下令修建了诸多神庙和自己的塑像,用碑文记录下自己的丰功伟绩。除此之外,他还广纳后宫,品用无数美酒佳肴,以至阿蒙霍特普三世此时因肥胖而连呼吸也非易事。

    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法老的眉眼有着王室一脉相承的精致。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埃赫那顿那双漂亮的绿眸是承袭了谁的血脉。

    阿兰珂与纳克特敏的脚步声几乎是刚靠近榻边,阿蒙霍特普三世便敏锐地睁开了双眼,喘着粗气想要坐起身来。

    纳克特敏平静地看着法老在床榻上挣扎,片刻后才低声道:“陛下不必着急,传令官已经在此,您有什么话只管直说,也免去白费力气。”

    “……叫赫弗恩拉过来,”眼见四周侍从们许久都没有动作,阿蒙霍特普三世也放弃了起身的想法,嘶哑着声音开口,“你聋了吗?我说叫赫弗恩拉过来。”

    眼下王宫已被埃赫那顿和其手下军队全盘控制,最会见风使舵的侍从们也不再对法老的命令唯命是从。他们怀着敬畏之心对待阿蒙霍特普三世,但也再无更多情绪。

    纳克特敏未曾发话,自然是不敢有任何行动的。

    先前一直纳身于黑暗之中的王宫总管涅里涅非特不知何时走了出来,面向阿蒙霍特普三世微微弓腰:“陛下,殿下现在正在议事。只要议事结束殿下便会赶来看望您了。”

    “我还没死!”不知涅里涅非特的哪句话触怒了法老,阿蒙霍特普三世瞬间暴怒起来,“他是我的儿子,我什么时候想见他都可以。”

    纳克特敏和涅里涅非特对待法老冷淡到几近冷漠的态度不由让阿兰珂心生疑窦,但她并未贸然发问。

    最终,阿兰珂上前半步,在阿蒙霍特普三世面前半蹲下来,深吸口气对上了法老的双眼:“陛下,我是传令官阿兰珂。殿下如今确实有要务处理分不开身,您且在此稍等,殿下一定会尽快过来的。”

    “我知道你,小姑娘。”阿蒙霍特普三世循声看向阿兰珂,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很优秀,但你不应该跟着赫弗恩拉。”

    阿兰珂一瞬怔忪,脚下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见她失神,阿蒙霍特普三世冷冷勾起唇角,继续道:“他还是太莽撞,不懂得一步一算的道理。如今让阿伊给他些教训也好。”

    此话一出,阿兰珂便清楚阿伊的计划其实早就为阿蒙霍特普三世所知晓。他自以为运筹帷幄,实际上也不过是法老手中的一枚棋子,用以作为王储登基的垫脚石。

    “或许是您之前爱重图特摩斯殿下更多些,”阿兰珂偏头错开法老投注来的视线,平静地凝看向足边,“自我所见,殿下始终如此。他并非不优秀,只是之前从未有人发现过这一点吧。”

    “他是我的儿子,我比谁都更清楚他是什么样子。”话已至此,阿蒙霍特普三世似乎也已释然。他松弛开紧皱的双眉,嗓音略显沙哑,“有野心并非坏事。可是赫弗恩拉的目的并不在于那把属于法老的黄金座椅。”

    阿兰珂抿起唇,将目光转而投向纳克特敏。纳克特敏微微颔首,示意可以让法老继续说下去。

    或许是疾病消耗了阿蒙霍特普三世的精力,他似乎没有发现阿兰珂和纳克特敏之间的交流,继续说了下去:“我亲爱的伊涅菲尔啊,她告诉我,她在赫弗恩拉身上看见了荷鲁斯。”

    “荷鲁斯是法老的守护神,”阿兰珂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异样,“您既然已经选定殿下继承法老之位,那么会出现荷鲁斯也不意外。”

    闻言,阿蒙霍特普三世笑着摇了摇头:“好孩子,荷鲁斯不仅是法老的守护神,也是复仇之神。赫弗恩拉有意在这片土地升腾起复仇的烈焰,而今已然要将阿伊燃尽了。”

    “陛下,”纳克特敏终于出声将阿蒙霍特普三世打断,褐棕的眼眸色泽凛冽,“钟声已经响起,议事结束,殿下随后就到。”

    阿蒙霍特普三世适才转开紧盯着阿兰珂的双眼,半阖起眼帘叹息道,“他也应该等不及来见我了。”

    阿兰珂与纳克特敏面面相觑,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她借着纳克特敏的手臂缓慢站直了身体,以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向床榻上曾经统治了埃及数十年光阴的法老。

    对于王室而言,哪怕是血缘亲情也需要在权力面前让步。阿兰珂无法简单地评论阿蒙霍特普三世与埃赫那顿之间的父子关系,只觉得他们如今的感情早已陷入扭曲,已然难以恢复寻常了。

    前殿钟声敲定,混杂着为尊驾开道的马鞭脆响。沉稳的脚步声踏着潮润水气而来,直奔软榻边。

    几日未见,埃赫那顿俊美依旧,只身上更多了几分肃杀气息。他着一身藏蓝色卷衣,外搭纯白罗布。长发被精心绾入蓝王冠中,只余出仔细描摹后秾丽逼人的五官。

    埃赫那顿脚步沉稳,身形高挑而挺拔。他与阿兰珂短暂视线交汇,而后又极快分开,一路目不斜视,直至接近阿蒙霍特普三世榻边。

    埃赫那顿乖顺地躬腰,温热的掌心随后盖上阿蒙霍特普三世遍布皱痕的手背,遣词和软:“抱歉,父亲。实在是底比斯的动乱令人费心,否则我定当早些来看望您。”

    “不必说这些,”阿蒙霍特普三世懒懒掀眼望向埃赫那顿,“事情处理得如何?”

    埃赫那顿应声低下头,神情间颇有些为难:“动乱已经被镇压,只是发放麦种一事,阿蒙祭司们说是见不到父亲的手令,是不会同意将麦种发放给农民的。”

    阿蒙霍特普三世惫倦地长吐出口浊气,嗬着声对埃赫那顿道:“真是越发胆大包天了——赫弗恩拉,你去取我的亲印,叫他们立刻把麦种发放给受灾的农民,不可耽误了今年的收成。”

    提及法老亲印,阿兰珂终是忍不住瞥了眼埃赫那顿。青年神色如常,连同唇边的笑容也没有分毫改变。

    他安抚般地收紧了些握住阿蒙霍特普三世手的力道,轻声说:“请父亲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阿蒙霍特普三世闻言,也不再说什么,重又阖起眼,用另一只手随意摆了几下,示意身边人都出去。

    “您累了就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埃赫那顿从善如流,径自站起身,领着阿兰珂及纳克特敏等一众人快步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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