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幕暗影10

    离开埃赫那顿的营帐,阿兰珂站在不远处,仰头看向天空。

    深蓝近黑的天幕缀满了星子,最明亮的几枚星星连接起来,便组成了一座天平的轮廓,就如同真理女神玛特手里的天平,永恒衡量着来人心中的善良与正义。

    星辰的变化在埃及人眼中同时也代表着人生的变化,虽说有规律可循,但本质上依然变化无穷。

    那名侍女依旧在营帐外等候着阿兰珂,一见她走出便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询问:“您现在要去哪儿?”

    阿兰珂收回视线,定睛看了眼侍女的面色,随后轻声应道:“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先回我所在的营帐吧。外面人多眼杂,容易被有心人看见。”

    侍女左右环顾了一圈,忙不迭点点头。

    从一路上的交谈中,阿兰珂得知了侍女的名字——拉美赫特。

    拉美赫特确实是努比亚人,不过她从小在埃及长大,所信仰的也是太阳神拉和创世神阿蒙。只不过因她的血统,拉美赫特无法从事手工业这样的体面工作,只能给有钱的贵族充当奴隶。

    奴隶所能得到的报酬并不多,即便拉美赫特进入了王宫也如此。家里又是一个填不满的窟窿,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才答应了那个人。

    阿兰珂听她讲完,也已经到了营帐前。她伸手掀开帘帐,营帐内仍旧点着油灯,帕伊尔闻声放下手中的黏土板起身前来迎接。

    “你和殿下聊到现在,应当是极重要的事。”她一顿,余光瞥见披着阿兰珂外衫的拉美赫特,“纳克特敏之前来找你,见你不在就等了半天。刚才玛伊阁下来把他叫走,临行前他叮嘱我务必向你转达一句话。”

    阿兰珂一面示意拉美赫特可以自行离开,一面在帕伊尔面前落座:“他要和我说什么?”

    “近几天陛下生了重病,缠绵病榻无法起身,殿下又不在底比斯,”帕伊尔为陶杯斟满清水,方又推到阿兰珂面前,“尼罗河的泛滥已经波及超过半数的农民,但阿蒙祭司仍咬死不肯发放麦种。底比斯附近生活的农民暴动,王后已经将殿下留下的三千精兵都派去维序了。”

    “此行回去,纳克特敏必然也要随军前往镇压,他要你务必多保重,乱象初现,返回底比斯后更要注意安全,近来最好离殿下不要走得太近,一切都先以性命为重。”

    阿兰珂险些被口中的清水呛到,回过神握紧了手中的杯盏:“今年天气反常,洪水泛滥淹没农田,多半青苗已烂在地里,如果没有新的麦种这一年就没有收成。阿蒙祭司不肯给这些农民活路却要把责任推给王室,农民们不知道真相,自然只能发生叛乱。”

    “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在这世道活下去而已,怪不得他们。”她拧起眉看向拉美赫特身影消失的方向,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尤其冰冷:“只是他们身为阿蒙祭司,与太阳最近者,却罔顾民众的死活,为埃及带来动乱。其罪行堪同阿佩普,阿蒙神不会放过他们的。”

    “与其寄希望于阿蒙神,还是得先考虑如何才能镇压□□。他们选在陛下病重,殿下又恰巧外出时,约莫也是有人在旁煽动。”

    帕伊尔一向爱惜百姓,事情落入这样的境地难免叹息:“罢了,眼下我们也管不了这么多。今夜先好好休息,明天返回底比斯后再从长计议。”

    阿兰珂没再多言,垂首闷闷的回了声是。

    第二天清晨,曙光将将出现在地平线时,阿兰珂便自睡梦中醒了过来。

    她昨晚睡得不算好,半夜时又因噩梦惊醒,梦境真实,初醒过来竟一瞬恍惚。

    埃赫那顿携人先行返回底比斯是秘密行事,为得正是一个出其不意。

    思及至此,阿兰珂有些放心不下,索性合衣起身在营帐外迎风站了许久,一直等埃赫那顿的队伍悄声彻底离开视线,阿兰珂方才蹑手蹑脚地返回营帐入眠。

    虽然睡眠不佳,不过阿兰珂也没有表现的太过乏累。起身简单洗漱一番过后,队伍也准备好了重新启程。

    整队完毕出发时,阿伊乘坐着准备好的软轿出现在队伍末尾。他面色看上去不大好,懒洋洋地蜷窝着身体,抿唇并不同身边人言语。

    阿兰珂随意瞥了眼便收回视线,侧过头和身旁的拉美赫特交谈:“今天晚些就可以达到底比斯,那人可有前来寻你了吗?”

    提起此事的拉美赫特眉眼间还有些惶恐,定了定神才回道:“昨晚我宿在您的营帐,他应该是不敢来。”

    阿兰珂闻声勾唇笑了起来,抬手一勒缰绳,令骆驼径直向前走去:“你错了,他并不是不敢来。”

    拉美赫特一惊,连忙追过去,亦步亦趋地跟在阿兰珂身后追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我即便待在您身边他还是会来找我吗?”

    “当然,你把他交给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你理应得到你的报酬。”阿兰珂躬下腰来与她视线相平,“你做的是好事,帮了殿下一个大忙。”

    拉美赫特松了口气,但还是没敢彻底放下心来:“您没骗我吗?我昨天见殿下那幅模样,就差把我活吞下去,我都快吓晕了。”

    她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昨晚的经过,惹的阿兰珂不由微笑起来。

    阿兰珂笑着重又直起身,端坐在骆驼背上,将视线投向远处。他们现在所处的白沙漠地势平缓,只要走出最后的十几里路就能遥遥看见底比斯城的模糊轮廓。

    然而想到此刻城中所发生的变故,阿兰珂却没有分毫阔别归家的轻松。她侧首与拉美赫特叮嘱几句,随后便操控着骆驼加快速度,往前面赶去。

    连日的颠簸让阿伊生了病,僧侣们大多围聚在他身边服侍。彭特予独自驾马跟随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厚重的斗篷盖住了他的容颜,使得他和随行的僧侣们几无区别。

    不过阿兰珂仍凭借那抹清冷矜贵的背影将他识出,扬声唤:“老师,我有一事不解,还望您能赐教。”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叫周围人听清。彭特予眉心一跳,还不待做出回应,就看见少女破开人群一路向前,直至与他并肩。

    看到前方有几名僧侣因好奇回转过身前来观望,彭特予眼也未抬,淡声对阿兰珂道:“你想问什么?”

    “我想请教老师,我们此行返回底比斯,吉凶几何?”

    埃赫那顿调兵底比斯没有召令彭特予协同,但他其实早已知晓此事,而又因身处神庙之中,彭特予所了解的内情更为详尽。

    彭特予终于有所动作,他掀眼看向阿兰珂,露在外的眼瞳因低压下的眼廓而显得颇为冷酷:“书记官,并不占卜吉凶祸福。”

    阿兰珂坦然迎上彭特予不似往日温和含笑的目光,深吸口气道:“我知道您懂如何卜占。”

    彭特予凝神注视着阿兰珂,良久后缓缓颔首:“不必占卜,眼下这一切都是殿下未来统治埃及所必经的坎坷。唯有咬牙度过,殿下往后的路才能顺利通畅。”

    话音暂歇,彭特予继续平和地对阿兰珂道:“我们也不会有事,真正的劫难并不在此。”

    “什么?”

    阿兰珂蹙起眉刚想发问,彭特予直接打断了她:“有些事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我没有别的意思,”阿兰珂张口想要为自己辩解,但又觉得眼下无论说什么都觉苍白,生硬地说,“只是我觉得这一切本可以不必发生。”

    “你错了,”彭特予松开一只手,用指尖点上阿兰珂的眉心,终于松缓地笑了笑,“没有阿蒙祭司也会有荷鲁斯祭司,伊西斯祭司的。他们所求的已经不是来自神明的赐福和眷顾,而是世俗的财富与权力。”

    “人心贪婪,得到也不满足,只会索求更多,阿蒙祭司正是如此。一开始只是凌驾于其他祭司之上的地位,后来又多了金钱,到现在甚至企图超越法老的权威。”彭特予说完,再度抬眼看向阿兰珂,似笑非笑,“或许他们自己都忘记了阿蒙祝诗中所告诫世人的箴言,太阳的光辉会荡涤世间一切黑暗,贪婪的恶徒永生吞食自己的恶果,阿佩普降下的混沌令他无法窥见来世的绚烂。”

    “老师,我确实尚未满足于眼前的一切,”阿兰珂从彭特予眼中读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径自道,“您知道吗,我的索求在遇见您那天才刚刚开始。”

    彭特予并未因阿兰珂的这句话表现出任何异样的神情,也正是在此时,阿兰珂才注意到他拥有一双美丽到非人的双眼:“你确信我懂卜占,那就没有想过我卜占过你的命运吗?”

    他的话语令阿兰珂一愣:“您卜占过我的命运?”

    “不,”彭特予缓缓侧过头避开阿兰珂投来的目光,淡声道,“我从不为人卜占命运。但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单纯,也许我应该称之为——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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