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幕暗影06

    彭特予这话说得很巧妙,既恭维了阿伊,又缓解了方才他自谦带来的微妙尴尬。气氛缓和,阿兰珂也松了口气,安静听阿伊率先发话。

    “想必你们也看到了今年有关小麦种植的报表,”阿伊说着,脸上便摆出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谁能想到今年尼罗河水势会涨得这么快,淹没了不少良田,还泡坏了好些麦种。”

    对于阿伊的这番诉苦,阿兰珂权当作他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讶异叹一声后也不再说话,等他继续说下去。

    自己的戏码没得到观众认可,阿伊也有些尴尬。不过他很快掩饰过去,往下又说道:“农民都希望神庙能够再发些麦种下去。可是神庙中的麦种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那都是花皇家的钱购置的。”

    说到这里,阿伊刻意一顿,视线不经意地瞟向阿兰珂:“换句话说,麦种并不只属于神庙。饶是我有心可怜那些农民,也不能越过陛下和殿下来做决定。”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怎么听来似乎阿伊都是那大义凛然的一方,不怜悯百姓的反倒成了王室。

    阿兰珂强忍着不悦开口道:“您的苦心殿下俱都体谅,稍后我与老师自会为您澄明,其余的您不必操心。”

    然而不知阿兰珂的这句话戳中了阿伊哪里,他猝然冷下脸来:“传令官以为这件事很简单么?若是单只为了满足那些农民,神庙的祭司们又将如何自处?”

    像是抓到了阿兰珂的把柄一般,阿伊的态度愈发咄咄逼人:“请别忘了,那里是王都底比斯,不是你那身处奥西里斯怀抱的家乡阿拜多斯。”

    阿兰珂冷眼听着阿伊说完,再看去他脸上已是得意神色。

    似乎他的话句句在理,顾全大局,当真是一个为国为民尽忠尽责的好宰相,好祭司。

    虚伪的面容看起来如此可憎,但在彭特予的示意下,阿兰珂并未表现出任何,淡淡道:“您误会我了,我只是想尽快解决这个问题。毕竟我也是有责任在肩,若是殿下因此怪罪下来,我实在担待不起。”

    眼见阿伊的神情冷淡下去,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彭特予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调停:“好了,阿伊阁下也是一片好心。”

    他不咸不淡地训斥几句,阿兰珂也配合地噤了声,待彭特予发言:“我清楚知道阿伊阁下您今天找我们来所为何意,不过细说来,到底还是农民的收成更重要。”

    彭特予也不顾阿伊的反应,自顾自道:“农民有了好收成,才能缴纳的起足够的赋税。而且您知道赫梯一直蠢蠢欲动,军费吃紧,尤斯蒙斯已经抱怨过多次。孰轻孰重,殿下心中掂量得很清楚,这道理也简单,您不会不知道。”

    彭特予轻描淡写一句话将阿伊噎了回去,若他再想要反驳,就难免背上不忠的罪名。阿伊酝酿半晌,适才出声回应:“是我考虑不够周全。不过分发麦种还需要一系列准备,受灾农民和农田尚未登记完毕,贸然发粮难免有人居心不轨,试图浑水摸鱼。”

    阿兰珂应声说是,脸上又挂起礼貌的微笑:“您说的对,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太难办的事情。受灾农民大多集中在下埃及,俱在底比斯附近。殿下已经让人先行去查明情况了,待到返回王都应该就能拿到名册。”

    阿伊万没想到这二人是有备而来,短暂的一愣神。不过他很快回过神,也琢磨出眼下是怎么一回事了。

    阿蒙祭司之间的腌臜事多半已经为埃赫那顿所知,虽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手段,但也知道如今神庙不再如往前一样密不透风。

    有了破绽就不再无坚不摧,阿伊再仰仗着身份地位,也不能不忌惮未来的法老。

    毕竟如今阿蒙霍特普三世膝下只剩下埃赫那顿这么一个男性继承人,其余的子女不是能力平庸就是年龄不够,实在难当重任。

    他再在阿蒙霍特普三世和王后提伊面前得脸,到时王位换了人坐,那些富贵权力也只是过眼烟云。阿伊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能表现分毫,和善地笑道:“殿下果然思密周全。”

    阿伊也不是全无准备,敢让彭特予和阿兰珂登门拜访,他手里自然是有些东西。彭特予年纪轻轻就狡猾难测,阿伊懒于和他斗法,目光转而落在阿兰珂身上:“恕我冒昧,我记得你父母都已离世,那你孤身一人来此,家里是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阿兰珂心下一沉,拿不准阿伊这话什么意思,谨慎道:“您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阿伊也不和她绕圈子,径自开门见山道:“我先前看到过一个与你很相像的少年,也自称父母双亡。”

    如果阿伊不曾说谎的话,那么他所见到的少年十有八九只会是阿兰珂的弟弟乌什赫提伊。

    乌什赫提伊选择前往孟斐斯谋生,又是卫兵训练。遇见阿伊的概率不算大,但也算不上绝无可能。

    阿兰珂对于找到弟弟的愿望迫切,但并不想从阿伊口中获知有关的消息。她沉默一息,平静地说道:“那应当是个巧合,我家中此下只剩我一人。”

    对于这段辩解的话,阿伊怀疑的成分更占多数。不过见阿兰珂神色平静,阿伊便顺着话头说道:“看我,不巧又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阿兰珂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没事。”

    和阿伊的谈话算不上舒心,简单又寒暄几句之后,彭特予便带着阿兰珂向他告辞。

    “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彭特予离开营帐之前,阿伊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阿蒙祭司失势,其余祭司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觉察到彭特予不动声色冷沉下去的神色,阿伊的心情反倒好了不少:“你其实比我更清楚,殿下想要对付的何止是一个阿蒙祭司集团,他想要的是绝对的统治。”

    “我相信殿下,宰相慎言。”

    彭特予面色淡淡。

    方才阿伊和彭特予的谈话没有被阿兰珂听清,然而彭特予自先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阿兰珂不由担心起来:“老师,宰相刚才都和你说了什么?”

    “他试图离间我同殿下的关系,”彭特予轻描淡写地开口,“但他想错了一点,我从不相信神明。我愿同殿下筹谋,只因殿下少年时曾对我有过救命之恩。”

    对于这份恩情,彭特予实际上没有提及太多。他低垂着眼帘,窥探不出什么异样神情。片刻后,彭特予缓缓又补充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此生我的性命都是属于殿下的。”

    阿兰珂不大能够理解男人之间所谓的过命的交情,但她知道这份救命之恩的含义。埃赫那顿所救下的性命不止她这一条,据此说来,他就已然胜过冷酷无情的阿伊许多了。

    趁着阿兰珂出神,旁边又无他人在前,彭特予不动声色地往她手中塞进小小一枚戒指。绿松石的戒面冷不防撞上坚硬骨节,一瞬间痛得令人战栗。

    阿兰珂忍下尖叫的冲动,死死握住手里的戒指,故作镇定地看向彭特予:“老师这是要做什么?”

    彭特予温和地笑了起来:“去把它送去给殿下,殿下知道那是什么。”

    既然这东西最后是要交给埃赫那顿的,想来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阿兰珂心下虽有疑惑,却也不敢怠慢,快步走向埃赫那顿所在的营帐。

    路上她与王储的亲密有目共睹,自然士兵们都不敢对阿兰珂多加阻拦。她径直掀开帘帐走进去,将那枚戒指放到了桌面上。

    埃赫那顿并未指责阿兰珂的无礼,他掀眼看到少女面上的红晕,也未急着接过戒指,轻声道:“你别着急,先坐下喝口水吧。”

    “这是老师趁阿伊宰相不备时取来的,”阿兰珂平复好急促的呼吸便对埃赫那顿说道,“我注意到有私印,或许是用来与死士们联系的信物。”

    她对事物细节素来敏锐,彭特予将戒指塞到阿兰珂手心时,她就下意识摩挲了一番,果然在戒圈内口找到了一块不同寻常的纹路。

    阿兰珂凑到埃赫那顿身前,指引他将目光落在那刻有纹样的位置:“先前日头尚高,我拿在光下看了好久,确定了那不是王家纹饰。”

    埃赫那顿循沿着阿兰珂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处凸起。是精心雕刻的拉神头像,交叠着生命之匙安卡,看上去神圣又怪异。

    他将戒指妥善放到自己腰间的位置收好,随后伸手抚了抚阿兰珂的发旋,赞许道:“做得好,只是不知道阿伊会不会发现。”

    “这我便不知道了,”阿兰珂诚实地说,“但我想他虽豢养死士,但也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持他扩充规模,能有几百人的队伍就算庞大了,不到关键时刻肯定不敢动用。况且这事若是传进陛下而里,那可是叛国的重罪,王后的亲弟弟也开脱不了。”

    阿兰珂深深换了口气,沉着地分析道:“既然开脱不了,那保命的前提就是不被人发现。为此他不会声张,我想最好不过是一面找,一面叫人重新打造一枚新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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