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柳洲隐猜测是谢宛,随手点起一个火折子。火光照耀下,他们终于能看清彼此的面目,“我受平准局好友相托,前来彻查西市郁累堂。你怎么在这儿?”

    郁累堂哄抬物价,囤积居奇,竟然连东宫的人都惊动了?

    谢宛料想柳洲隐赶至,应是人去楼空,所以才追查到此处。

    可不是人去楼空么,都被她买了。

    谢宛扶墙站起,咳了一声,“确有其事。这些奸商心黑,还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说我卖的是假货!卖一样的东西比不过我,就使这登不上台面的手段,可恶。”

    柳洲隐默然无言,谢宛又解释道:“这家店专挑新鲜货卖,趁着长安还没有,干脆抢占先机。限量噱头一出,别家名声又被搞臭了,钱不就被他一家赚了?再者,长安的贵人海了去了,也管不得那么多斤两,吃亏了更不见得要找官府,面子多重要啊。”

    “你见到他们恶意抬价了?”

    谢宛带他走出小巷,指着拴在巷口的那匹马,马臀两侧鼓鼓囊囊。

    “你买了多少?”

    谢宛伸出“六”的姿势,“六贯。”

    她害怕柳洲隐误会自己贪慕虚荣豪掷千金,正想解释,却见他说道:“我来迟了,不然一定唤人彻查。”

    看来柳洲隐把她当受害者了?“其实六贯钱也没什么。”

    谢宛从包裹里掏出一枚自己刚刚听了好久才辨出来的水晶佩,“这个水晶佩,和我八年前见到的一模一样,巧得很,前天遇见的贼人身上也带了这个。”

    柳洲隐接过去,那是一枚鹌鹑蛋大小的水晶,中间的梅枝栩栩如生,加上流苏,总体只有巴掌那么长。他看着水晶,也想起些旧事……八年前,他也遇见过带着水晶佩的贼人。

    他侥幸生还,不过父亲想要追查的时候,贼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找也找不到。他本以为,自己能淡忘的,然而遇见谢宛,和这水晶佩,往事便浮现眼前。

    “也就是说,这伙贼人你八年前遇见,前天又遇见?”柳洲隐问。

    “对啊。树大招风吧,八年前我姐姐刚赚了大钱,前天我也赚了不少,这苍蝇闻着味儿就过来了。更巧的是,西市忽然出现了大量水晶,我猜这贼人少不得要来西市打照面,一来二去,还真查出些东西。”

    这时,宵禁鼓点声响起,“宵禁了,公子,咱们回见!我明天得再来一趟西市,咱们就在这个巷子的粥铺见面吧?”

    柳洲隐点了点头,谢宛骑上马冲出巷子,旋即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第二天,谢宛早早赶来西市的粥铺。她点了个胡麻饼,一屉毕罗,以及两碗糖粥。寒食节多食用此粥,也算应景。她并不动筷子,等着柳洲隐来。

    热气腾腾的锅盖打开,雾气散发。主厨把面捞出来,又盛在冷水里,滤掉冷水洒上香油葱花——这便是她之前酷爱吃的槐叶冷淘。小郎把谢宛点的餐食一齐呈上后,谢宛双手支颐,依旧等待。

    直到辰时三刻,柳洲隐才匆匆赶至。这下不是寒食也变成寒食了,谢宛站起身,“公子请坐。”

    “今日我值班,过了点卯才敢来,见谅。”柳洲隐坐下,浑身上下每条衣服褶子都压得条理妥帖,腿边的袍子更是不逾出草席半分。

    谢宛忽然后悔约在这儿了,应该去个更干净更雅致的地儿才是。不过此处靠近坊门,方便二人进出,故而她昨天没多想,“无妨无妨,饿了就吃点,这几日是寒食,所以没什么热乎的。”

    谢宛能察觉柳洲隐眼里的为难,即便如此,对方还是客客气气说道:“我在公廨吃过了,谢姑娘不必为我费心。”

    谢宛饥肠辘辘,突如其来的一声无比尴尬,“那我……我先吃点?公子你有什么要说的,咱们昨天都没说完。”

    “我要查的和平准局有关,但是听谢姑娘所讲,似乎郁累堂还涉嫌杀人越货。不知,谢姑娘的证据是什么?”

    平准局,朝廷所设,负责监督市集物价,杜绝商贾低买高卖,故名“平准”。

    谢宛喝粥的速度奇快,三两下就以风卷残云之势光了盘,“证据?水晶佩算是一个吧。在此之前,我于商道从未见过这种矿石,也就是说,贼人并不是在市集上买的,而是有自己的门路,而郁累堂的看店小郎也一直强调,这矿石是他们独有,因着这层关系,我猜贼人和郁累堂估计有关。”

    “那他们为什么要短时间内抛售如此多的矿石?”

    这公子哥还真是对商贾之事一概不知,“商人卖东西哪需要理由呢,有可能是缺钱了,所以才想出这法子。”

    再想想自己,莫名其妙在郊外被劫,更说得通了。

    “你说这伙人是八年前的,又是为何?”

    “矿产的材质,我能听出来。在相玉的人眼中,每种矿石都有它自己的声音。而八年前和现在,贼人身上的水晶,相差无几,又都是一样的纹路,不像伪造。”

    谢宛这个能力,是否可信还未知晓,不过见她的神色,应该是有些把握。柳洲隐思忖,“你的话有些玄,但不无道理。实不相瞒,我在八年前,也遇见过一伙贼人。那些人极其猖狂,上来就要一千两,而后无影无踪。”

    这些年长安可真是不太平啊,“你还记得那些人什么样吗?”

    “和谢姑娘记忆里的一样,也带了水晶佩。”

    难道他俩被一伙人抓到过?这伙人还真是猖狂,抢人也不看看身份。谢宛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柳洲隐端庄跪坐,面前的餐食分毫未动,和他本人一样。

    看看自己,吃得那叫一个痛快,脸上还沾了胡麻,还是看了杯中清水才发现的。“对不住对不住,这次我选地方太草率了,下次一定不这样。”

    柳洲隐不想她那么难堪,“我实在吃不下,并非你所想。”说着,艰难地舀起一勺粥,喝了下去,这艰难,谢宛看在眼里。

    柳府何等豪气,养出来的人想必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说谢宛怎么知道?她小时候家里人也是这么做的,菜式餐食都是细细择过,力求精细。

    金陵老家的街上,诸如藕粉莲子、炸藕盒以及桂花圆子,一到寒冬腊月散发热气。隔着纸捧在手里,配上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吃一口身子暖了,心也暖了。

    她那些日子为数不多的快乐便来自于此,所以也给身边人养成了“自幼顽劣”的印象,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只要她不在,就会说“阿宛是不是又偷偷买零嘴去了”。

    保母苦口婆心,常常对她说,这种东西大家闺秀不该吃,吃了不合身份。

    谢宛从不把自己当大家闺秀,任保母怎么说也只是阳奉阴违。她又夹了几块毕罗,这种包馅儿的面食咬一口,油花四溢,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香油,总能让人久久回味。

    柳洲隐似有所感触,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他又舀起几勺,喂进嘴里。在生人面前吃东西,总觉得不好——他习惯了和家人好友共同进食,同生人的话,搁心里总是难过意得去。

    还有顾虑就是,油点万一沾在白衣服上,就格外显眼——这是失仪,是犯错,柳二郎是不能犯错的。为了杜绝这种可能,他宁愿只喝粥,旁的一概不碰。

    谢宛吃相不算难看,但就是让人觉得此饭很香。

    柳洲隐只好岔开话题聊点别的,“谢姑娘,平准局那边,我已经差人处理,你能把证物给我么?我好交到金银行的行首处,让他们验货。若坐实了郁累堂罪名,我们便可一举责令其停业。”

    谢宛擦完嘴,“我等下直接差人送去吧,若是能惩戒了这恶人,我也算是立功一件。”

    快到日中,谢宛才想起来柳洲隐这是翘了班,“公子快些回去吧,别被人查到了。”

    “无妨,我已报备了。”柳洲隐难得一笑,“那我就先走了?”

    谢宛笑脸相送,“公子慢走。对了,我们下次在哪儿碰面啊?”

    柳洲隐思索片刻,顿在门前,回头道:“过几日我要外出,上巳之后才回。”

    谢宛眼睛一转,“那上巳节后,还在这儿吧?”

    柳洲隐颔首以表同意。待他走后,谢宛把剩下的几个毕罗全吃完,对着那碗粥愣神。

    有些浪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眼前走过熟人,谢宛径直出去,俯下身往门口乞丐的破碗里扔了几文钱,“老丈,昨儿个约您到此,还以为您脾气大,不会来了呢。”

    乞丐接过铜板,他受谢氏姐妹接济多年,耳目通达,常常帮雁回城打探消息,“宛姑娘想托我办什么事,说罢。”

    谢宛把昨天听出来材质一样的水晶佩递给对方,“您在西市多注意些,看有没有佩这个的人。我明天要去凌云观斋醮,姐姐今年不在,我替她。”

    “怎么了?”

    “我前些日子被人追杀,差点死在郊外,贼人身上就佩了这个。”

    老丈捋着胡须,“这可不好找,西市大,长安更大。”

    “我知道,但我想找下去。这生死之仇是其一,其二便是,我不想看见贼人无法无天——我有武艺傍身都差点死于非命,那些没武功的岂不就是任人宰割?”

    “好,我帮你留意些,但我不能保证。”

    “麻烦您了,成与不成,我都理解。”

    与此同时,西市东坊门,柳洲隐奔向等待已久的副官裴丽山,“阿裴,刚得的消息,郁累堂除了干预政事,还涉嫌杀人越货,你让人盯紧了。”

    裴丽山翻身上马,“我知会了金银行,要他们给郁累堂扣个罪名,咱们就好行事。柳帅,你真骗过那姑娘了?”

    柳洲隐与其并辔同行,把刚刚交谈的内容一五一十全告诉了裴丽山,“她机灵得很,一直称呼公子,我怕是已经暴露了……再说吧,至少目前她还能帮咱们。我过几日要去凌云观为太子祈福,接下来全靠你。”

    “柳帅放心,我一定从他们嘴里撬出点儿东西。”

    “若是能证明谢宛所言非虚,再加上平准局和金银行的线索,我猜他们短时间内需要这么多钱,估计是养精蓄锐,暗地里策划着别的。”

    裴丽山正准备回话,却看柳洲隐眉头紧锁,少了些许蛰伏多年的隐忍,如海东青般瞄准猎物准备出击。

    “我偏要他如意算盘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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