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潮湿从屋檐滴落的露珠起蔓延开来，混合着细碎的桂花香气笼罩着小屋。三两只鸽子蹲在瓦片上嘀嘀咕咕地对话，忽然被人声惊到唰得飞远了。

    江翊青睡的并不踏实，她恍惚间总觉得有人在唤她，

    “阿姐，阿姐！”

    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悲痛，江翊青被扰的没法，只能小声嘟囔着“阿宥，快别叫了，让阿姐睡个好觉……”

    只是那声音还没停，她只得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但眼睛一睁梦就醒了，刚刚看见了什么也记不清晰，只记得好像是有人叫她。

    江翊青支起身子仔细一听，还真有人在叫唤。

    只是没梦里那么凄凉悲怆，更带了丝稚嫩。

    是小圆在喊她？

    江翊青猛然惊醒，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是何身份，要做何任务。

    她连忙随意套了件衣服，拿木簪将长发随手一挽，就走了出去。

    想来不做长公主就是有这点好，不用花上那么多时间在梳洗打扮上，一件麻布衣裳，一个木簪，简单又舒心。

    外面乌压压站了一群人，阿离该是躲起来了，只有小圆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站在门口。

    “阁下有何事？”

    江翊青慢吞吞走过去，朝着领头人轻声问。

    “江姑娘莫要担心，我们是季府的下人，是我们老爷想请您去府上一叙。”

    领头人微微鞠了鞠，笑眯眯地说。

    江翊青愣了愣，季府？

    季家在天下大乱前便已然是此地的第一大户，大乱后又很是发了一笔战争财，如今早已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

    与这小教书馆并不能扯上什么关系，毕竟一个是钟鸣鼎食，烈火烹油之家，一个是粗鄙山村，粗茶淡饭之户，季府找她，能有什么事？

    “烦请指点指点，小女子与令府并无瓜葛。令府老爷邀小女子前去，所谓何事？”

    领头人呵呵一笑，又道：“自然是好事。”

    说罢，他朝后挥了挥手，便有几个家仆扛了几个紫檀雕螭龙纹的箱子，浩浩荡荡上来，将箱子排列开来在江翊青眼前。

    江翊青微微挑眉，问到：“这是何意？”

    “江姑娘博学多识、教人有方，已是远近闻名。我家老爷听闻，特差我把江姑娘请过去管管我家少爷们呢！”

    江翊青想了想，自己早些时候倒确实教出了几个好坯子，倒也得到了附近方圆几里的敬仰与尊重，只是……

    “只是这季府难道还缺个教书先生？”江翊青疑惑发问。

    领头人闻言叹了口气，说道：“江姑娘，既然您要问到底，咱也不瞒着您。其实是我们家小公子……哎，实在任性，已经气走了三任先生，府上的其他少爷也没法安心念书。听闻江姑娘教书之道颇有己方，这才特来请教。”

    说着，又拍了拍手，示意下人来将那箱子打开。

    这箱子一打开，顿时照的满屋珠光宝气，只见里面是堆金积玉，什么珍珠玛瑙、玻璃珊瑚、点翠金饰……一旁站着的江渊并不像江翊青，他未曾如此直面这样袒露的财宝，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那领头人见状，呵呵一笑开了口：“江姑娘，这只是我们老爷的一点小小心意，要是您能管得了小少爷，咱老爷绝不吝啬了您的酬劳！”

    若是放在之前，江翊青向来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只是这些日子，她在一边继续教书，一边督促着小萝卜丁江渊阅读各种书籍的时候，还在一边紧锣密鼓地筹算起义的时间与形式。

    算到最后，才发现一个压在头顶的大石头—钱。

    该怎么去筹到招兵买马的钱财呢？

    自己挣吗？乱世之下，几大财主垄断生意，把持财政，打压小商人，经商绝无出头之日。还是拉投资？只是这乱世财主惜财如命，即便是从指甲缝里扣下来不要的也绝不愿意给底下百姓分毫，如何能筹到这样大一笔开销呢？

    恰是在这时，季府找上了门。

    一点点报酬并不算的了什么，重要的是去教的人。

    季府的两个公子，一嫡一庶，在未来都将富可敌国，成为各方霸主争相拉拢的人物。这样的人，不趁这个机会把他拉拢，怕是再难成功。

    江翊青想罢，抬起头，微微笑着说：

    “能为贵府公子教书，是我的福分，还烦请您等等我，我收拾收拾就随您去府上。”

    领头人自然欣然应允。

    ………

    乘着季府的马车，摇摇晃晃地穿梭在青林绿叶间，江翊青开始搜刮她脑子里关于季府的记忆。

    只依稀记得，季府的两个公子，嫡公子季识暴戾乖张，骄纵任性；而庶公子季景温润如玉，儒雅内敛。再多的，便没什么印象了。

    好在小木屋与季府并不远，每日来回两趟还算过得去，既能拉拢未来投资，又能继续教小圆成长，何乐而不为？

    正想着，就听咯吱一声，轿子停了下来，季府的来人在外面小声地说：“江姑娘，咱们到了。”

    江翊青整理整理衣物，掀开帘子，踏了出去。

    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座气势磅礴的重宇别院，红墙黄瓦，亭台楼阁，门楣上书着红底金漆“季府”两个大字，气势逼人。

    领头人开了大门，顺着着长廊进去，只见得处处是雕廊画栋，碧瓦朱堰。泉水潺潺从异木奇葩中过，奇山假石罗列于花荫小径，听得是莺啼雀鸣、古琴涔涔，嗅得是奇异花香、清雅焚香。

    江翊青微微敛了眉，并不很是在意。

    实在是因为她的长公主府比这要高大威严的多，那时平日里去过的其他府邸也无一不是层楼叠榭。雄伟壮观。

    江翊青沉稳镇静的样子，倒令那候在红漆门边的的季府当家季立高看了这位容貌妍丽的江姑娘一眼——不愧是多人推荐的教书先生，单是这定力就可见不凡。

    季立这些年财富无数，家中也是美妾成群，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标志的人物，虽不施粉黛，并无首饰，却如皎皎月华，熠熠生辉，清雅高华的独特气质直接令她那一身麻布衣服像是什么柔软如水的蚕丝绸缎。

    季立当年去京都办事时，因为生了病，没见过美貌名满天下的长公主殿下，倒是他那顽子见了至今仍念念不忘，可见确是天人之姿。但眼前这个江姑娘，季立想，便是那个长公主，该也是能比上的。

    想起那个不学无术的顽子，他又轻轻叹口口气，自从那长公主受冤自请赐死以来，这小子性格越加暴戾无常，这些日子更是与季景生了罅隙，闹的他日日不得安宁。

    只希望这个江姑娘能不负她的盛名，把这臭小子管好吧。

    季立边想边大笑着迎上前来，他年纪虽大了，声音倒是高亢洪亮，脸色红润，鞠着手大声说道：

    “恭迎！恭迎！江姑娘果然是天人之姿，见之忘俗啊！”

    说着，不等江翊青反应，朝后挥了挥手，差了几个婢女来，笑着又说：“鄙人本很是想带着江姑娘在府上转转，只是今日恰好有急事要做，不得不撇下姑娘。还请江姑娘随着这几个小婢，去见见我那几个顽子。”

    江翊青并不很在意这个，便笑着点点头，微微行了礼，随着那小婢去了。

    几人穿过几个盘结交错的长廊，倒见前方红墙黑瓦内穿出几根扶疏的花枝，散发着怡人的细碎香气，几只漂亮的大蝴蝶从里面翩翩飞出来，大概是个府中建造的那种养了些奇珍异采的花园。

    “几位少爷就住在里面。”带头的婢女微微欠身，含笑着说。

    说着，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得其中有喧哗声和轻声的嗤笑传来，还隐约有小厮带着哭腔小声叫着“二少爷”的声音。

    几个婢女顿时显得很是慌张，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互相看了看后，颤颤巍巍地对江翊青说：“江小姐，要不……您自己去见见几位少爷？”

    江翊青早听说了季家嫡少爷暴戾恣睢的恶名，倒也无意为难几位小婢，只微微扬唇笑了笑，道：

    “无碍，我便自己去见吧。”

    说着，便推了庭院的门走了进去。

    门内场景一览无余，只见几个小厮跪在周边，中间围着是两人，一个大约便是季小少爷季识，正微微眯着眼，眉眼蓄着暗色，一副暴戾乖张，倨傲不训的样子。

    阴暗不明的光打在他侧脸，带着逼人的强势。

    他那双价值昂贵的绣金丝皂靴踩在一个人背上，一脸挑衅。

    再看地上被踩着的蓝衣那人，是个看着本该温文尔雅的公子，只是这时脸上毫无血色，低垂着头，紧咬着牙，几根碎发被湿汗粘在额角，很是屈辱的样子。

    江翊青隐约记得书中有写季家两个少爷不和，只是嫡子季识受宠，庶子季景只能被迫忍受季识的霸凌，后来二人各自成为厉害的人物，在生意和政治上都互相打压竞争，闹的这一片都不大宁静。

    江翊青想着，微微抬起头，轻咳了一声。

    几人听到声音，皆望了过来。

    发现来了别人，地上跪的季景是一副更加屈辱的样子，抬了头便马上垂了下去，长长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色。

    季识也跟着慢吞吞转过来，轻飘飘瞟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本来是淡淡的，带着丝倨傲和高高在上的味道，却在看清江翊青面庞的时候猛的一愣，踩在季景背上的脚也立刻放了下去。

    他上前几步，微微抖着的手举起来，大概是想要触碰一下眼前之人，却又怕只是一个一戳就破的幻影，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长公主……殿下？”

    他颤抖着声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