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渐远去，她蜷缩在破屋子的角落，心脏的狂跳渐渐平息下来。剔透冰冷的雨顺着灰瓦快速滑下，从屋檐滴落，融在滚烫的口腔中，洗刷着地面的血迹。

    雨声在耳边清晰起来，她舔了舔不再干涩的嘴唇，放松脖子，感受到细雨浸湿了衣裳，污泥被冲刷着，一点点露出胳膊上健康干净的皮肤。泥土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她轻轻嗅了嗅，神思不由得放空。

    昨日凌晨，刚到达围合镇的船上发生了暴动，那些绑架她的壮汉似乎丧命于一人手中，她趁乱破坏了笼子跃入江中，却被剩下的人追赶通缉，在围合镇里和追兵们你追我赶，好不热闹，现下才终于甩开他们。

    突然，一阵突兀的脚步声将她的思绪唤回现实，她警惕地支撑起身体，屏住呼吸望向声音来源。

    还未等她移动身体，昏暗夜色里，一抹清透的白落入眼帘。来人举着一把灰扑扑的大伞，伞的边缘遮住了这人半张脸。

    细雨如烟，朦胧间只能瞧见这人勾起嘴角道：

    “我想你大概很需要这把伞，姑娘。”他声音清冽温和，如同墙角萌生的新芽一般明朗。

    出于习武之人的敏锐，莫姜隐隐约约有一种被盯着的感觉。她没有收下伞，而是左右环顾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旁人。

    真是敏锐，伞下的人从嗓子里发出轻笑。

    “这些给你，这伞就算是我买下的了。”莫姜从怀里掏出一些铜板往伞下递了递，这是她从那群人搜刮来的。

    那人从袖中露出一只异常苍白的手，收了那些铜板，却留下了一枚玉牌。

    “听闻你武功高强，若是缺钱了可以来听云楼接点活。”

    狭窄街巷里，房屋破烂，乌云低垂，压抑的灰色里，独独那人悠闲轻快的背影像晴天的柳色一样突兀，在莫姜的视野里逐渐褪色、彻底融进雨幕中。

    “刚刚的小姑娘似乎正在经历着艰难的事情，像话本子里说的一样。”稚嫩的声音响起，模仿大人的腔调评价道“哥哥你每天都会这样在街上仔细寻找这般境遇凄惨的人吗?”

    “倒也不是每天，偶尔遇到便会帮一把。”男人轻轻捻着手里的琉璃片，转移话题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为兄带你去瞧瞧人间的戏剧是什么样的好不好？”

    翌日清晨。

    围合镇是一个浑浊黏腻的地方，所有的房子如同陷入沼泽和泥潭一般，沉闷、湿重，让人想起寒冷的雨夜。来往的人们大多面色不善，衣着脏污，嘈杂的话语中夹杂着或愤怒或急躁的谩骂、诅咒。

    莫姜裹紧了大衣，心中惴惴不安，她的目光谨慎地在路人的脸上来回逡巡，避免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但好在她破烂熏臭的外表并未使她格格不入。

    世间灰暗、阴翳的一角在莫姜眼前徐徐展开，好奇混杂着害怕让她头脑无比清晰，几乎忘了自己饥肠辘辘的事实。

    摸着干瘪的钱袋子，她还是一路寻访，找到了那家名为听云楼的客栈。

    掌柜一见莫姜出示玉牌，便按耐不住从高高的柜台后起身，接过来仔细摩挲，末了请了几人测试莫姜的武功。

    楼里的打手初见莫姜半大的姑娘，皆是不屑，仗着自己年长力大，还扬言要让莫姜两只手。

    闻言，莫姜拧眉清喝，一个快到看不清动作的扫堂腿便将正在说笑的打手掀翻在地，剩下的人吃惊地上前，一个个不信邪地要与莫姜比试。

    即便是在有准备的前提下，莫姜仍是毫不费力地赤手空拳掀倒了几个壮汉。

    看着起身后一脸不敢置信的打手们和掌柜，莫姜拱手作揖，轻笑道：“在下不才，恰好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让各位见笑了。”

    这丫头说话拐弯抹角、武功却高人一等，倒是让掌柜的又气有喜。

    莫姜在众人面前展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便和掌柜的要求预支工钱，点了一桌子的菜。

    掌柜站在柜台后，悄咪咪打量一顿胡吃海喝的少女，愈发惊奇，连忙向楼里打听了有关她的情报。

    听完手下的汇报，掌柜面色凝重，他回想起方才那块玉牌，也大概能猜到是头子隐瞒了关于她的一些事情。听云楼建楼百年，专为各方人士提供情报，探子遍布大陆，根基深厚，便是要调查皇帝也易如反掌。

    除非头子刻意隐瞒。掌柜的摩挲着双手暗暗思量，最终决定给莫姜上调工钱。

    而此时莫姜还在狂扫桌上的饭食，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晨光熹微，莫姜蹲在树上打了个哈欠，枝杈随风晃动，无人注意到隐没在繁茂树叶间的身影。经过听云楼的一番试炼后，莫姜以击败同龄孩子的优势成功抢到了出外勤的工作。当前的任务是她接手的第一个十级任务，负责监视书肆。

    本来她还觉得楼里大材小用，偏安一隅的小小书肆会有什么异常，结果五天观察下来，还真被她发现了点猫腻，下至小厮，婢女，上至老板老娘，行至间颇具异常。

    家住临西镇时，莫姜常常帮老爹把编写好的话本交给镇上的书肆，来往几年后也多少对书肆的运营有些了解。

    唐国内一向对书肆售卖的书品有严格要求，凡是跟教义相关的书品都需经过负责的官员审查，若有违规书籍，一经发现书肆便会被查封。

    而这家书肆近来却大张旗鼓地宣传一套奉明神教的书籍，凡是过路者皆要被个绿衣小厮吆喝住忽悠一番，神情比起往常那无精打采的样要热情百倍。

    书肆老板周围的人都在宅邸里煞有介事地拜神，尤其是老板自己，一天到晚神神叨叨，手舞足蹈，状若疯癫，嘴里不住呢喃怨灵、鬼神、速速退散之类骇人听闻的词。若不是这家店生意兴隆，莫姜都要怀疑老板被追了一屁股债，急火攻心发了疯。

    前不久，她刚给楼里交了千字报告，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书肆的动静，结果上头那人就回了一句，“言简意赅。”便没了后文。

    突然，她听到书肆外两人的对话

    她脸色突变，不敢置信地看向声音来源，他们谈论的竟是月前爹爹和她一同挑灯一字一句撰写的话本，但是两人谈话中涉及的故事情节莫姜还未来得及交给临西镇的书肆老板，他们怎么会知晓。

    莫姜临时换了装扮打探情报：“几位是在讨论《侠子踏雪如风》最新的情节吗，不知是在哪里看到的。”

    其中一位道：“前几天这家书肆出了最新的三回，本以为还要多等些时日，谁知还未到一月便已出版。”

    莫姜谢过后便去找在书店中巡视的老板。

    “老板，你这新书是从何处得来的。”

    那老板闻言打量莫姜一番，混不在意地将她指给了一位小厮，那小厮殷勤地跑来：“姑娘是感兴趣吗，这是笑西西新写的文章，不妨买上一本？”

    莫姜环顾四周，皆是来往的书生客人，她走上前朝老板低声道，“不知老板可有。。。”她轻轻吐出三个字，正是这些日子大肆宣传的奉明神教的原本名称。

    书商之间往往会传些禁书模板，这还是临西镇的书肆老板告诉她的，但这不能摆在明面的禁书，却需要“真名”来获取，恰好撞上了莫姜这个情报人员。

    那老板闻言眼角眉梢都活泛起来，以为自己遇到了识货的人，他态度迅速转变，忙将莫姜请进了书店的后院。

    老板独自走进阴暗干冷的储物间，小心翼翼地从供奉神像的书架上取下一本古旧的书籍，奉若珍宝地揣在怀里，这小

    小的册子在皇家贵族的圈子里不算什么稀罕物，可老百姓之间却是千金难换一本。

    炎炎烈日暴晒之下，院子里的花草都蔫耷着，莫姜在刺眼的阳光中看清楚了那本书籍的封面，顿时从脚底窜出了一身凉意。可当她再次眨眼时，那本书籍却成了普通之物，上面粗糙地印着“樽仙谕示”四个大字。

    “老板，你这不会要很多银子吧？我可穷的很。”莫姜摸着兜，装作囊中羞涩。

    那老板竟也不恼，笑眯眯道：“哎，这说的什么话。”

    他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对旁边的人置若罔闻，而后，莫姜便用一文钱跟他交换了书籍。

    按照惯例向听云楼交了情报，莫姜掂着现结的银钱准备向掌柜的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