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流露出了那种眼神，似乎是挑逗，又带着点戏弄。虞小楼的心被撩得有点痒，同时又觉得自尊受到了伤害，耳根红的像是烧了起来，不由低下了头。

    她清晰地听到了对面的笑声。

    对面坐着的这个男人叫张东，他一口气买下了她的六幅画，Op.67画廊的老板向楷都有些惊讶。向楷的父母是虞小楼老师多年的朋友，向楷在上小学时随父母移民至海外，前几年才刚刚从国外回来，想在艺术品领域大展拳脚，推一些新生代年轻画家。

    虞小楼的父亲是一位建筑工程师，她的家庭氛围和艺术领域没有半点关系，按照虞小楼当年的成绩和全家人一致的设想，她本应报考理工类专业，继续在理工类领域发展。可能冥冥之中每个人的人生都自有天意，虞小楼初中毕业，全家去上海旅游，虞小楼随父母购物时，无意间在林林总总的服装店之间看到了一家画廊，画廊巨大玻璃窗正对面墙壁的中心，挂着一幅画，阳光透过玻璃，让整幅画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一刻，虞小楼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挪不开脚步。她至今不知道那幅画的名称，又是谁的作品，但也就是那一刻，虞小楼下定决心，她要学习绘画，无论谁，怎么阻止都没有用。

    在深入了解了绘画之后，虞小楼爱上了美国女画家乔治亚·欧姬芙。于是，她学着画了很多花，各种各样的花，她想，她也要像欧姬芙一样，通过花朵来表达女性的自我感知。

    当然，生姜还是老的辣。虞小楼毕业之后的处境，一一验证了父母当年的担忧。没有人赏识初出茅庐的年轻画家是必然的，经济上的拮据也让她陷入过困顿。但是感谢日新月异的网络视频行业，让虞小楼得以在一家小型影视制作公司谋得了个差事。公司很小，每个人都得身兼数职，虞小楼需要绘画故事板，为网络剧的宣传画插画，有时候还需要跟着导演团队去外景踩点。工作虽然琐碎，好在虞小楼才刚刚步入职场，她对工作充满激情，对影视拍摄的一切也都充满了好奇，倒也算是乐在其中。刚毕业那两年，虞小楼的生活非常艰难，幸好她的童年挚友王璐璐也在上海发展。经济上的拮据自不用说，攒钱去一趟西塘都能开心半个月。两人看房看到跑断腿，才终于找到一个价钱，地理位置和面积都说得过去的小一室。房子本来又小又破旧，虞小楼搬进去的第一天差点哭了，还好王璐璐天性乐观，充满了满满的正能量，虞小楼一直从心底里庆幸她能有王璐璐这么个好朋友。有了虞小楼艺术专业的审美，和王璐璐不可思议的行动力，在两人的改造下，这个破旧的小屋看起来竟也颇为温馨了。

    即便影视公司工作很忙，虞小楼也从来没有停止过绘画。虽然她的作品没有深厚的功力，却透着清新自然和欣欣向荣的朝气。虞小楼便成为了老师推荐给向楷的年轻画家之一，让她的画作有了在画廊展示的机会。

    升职跳槽之后，虞小楼有了让她有“尊严”的收入，她也和王璐璐搬进了明亮的两居室。生活渐渐步入轨道，刚签约Op.67画廊没多久，她就有六幅作品被人一下子买下，虞小楼觉得她的人生离她期待的样子越来越近，甚至有些飘飘然起来了。

    “虞小楼，虞小楼。”张东把她的名片放在桌子上，用手指轻轻击打着。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小楼，张东，我们俩很有缘哦。”

    张东身体前倾，凑近虞小楼，近到他的鼻息喷在了她的脸上。他正嚼着口香糖，不是薄荷，不是柠檬，虞小楼闻到了松林和沉木混合的香味。

    虞小楼不得不承认，这个香味对她来说很有吸引力，不知何故她心中忽然有些慌，于是定了定神赶忙往后靠，“轻浮！”虞小楼在心里想着，竟说出了声。

    “张先生，我想您可能不知道这是李煜被囚禁时的绝笔之词？和风花雪月没什么关系。”

    她本以为张东会狡辩几句掩饰，谁知他却说道，“我确实没读过什么书，俗称九漏鱼，见笑了。”说着，他靠回椅背，抱着双臂笑眯眯地看着她。

    “那张先生怎么会对绘画感兴趣，附庸风雅吗？”虞小楼嘲笑道。

    “那倒不至于。”张东顿了一下。

    虞小楼本以为他会说些冠冕堂皇高大上之词，没想到张东继续说道，“艺术品投资，空间很大，想试试水喽，要不怎么会买到你的画。”说完他大声笑了起来，他笑得很肆无忌惮，是明显的讽刺，远比她那句轻飘飘的“附庸风雅”来的有杀伤力。

    张东穿着一件亮黄底色，黑绿植物图案的花衬衫，白色短裤，宽皮凉鞋和一双与衣服同色系的花袜子。他戴着一条大银链子，和一个奇怪吊坠的银手链，吊坠的形状好像是一个燕子，她觉得眼熟，但是再想下去脑子像是卡住了，怎么也想不出来。他梳着油腻的背头，是在模仿早古港风吧，可惜就像东施效颦，所以才会让她觉得熟悉又尴尬到不好意思细想。

    一个庸俗的人，为什么要买她的画，虞小楼觉得自己的画被玷污了，不由有些恼羞成怒，恨不得想要全款把钱还给他，让他把画退回来。只可惜她的油画作品现在全权由Op.67画廊代理，她并没有半句话语权。

    “不知道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虞小楼有些不耐烦。

    “这是你的画作第一次卖出去吧，作为你的第一位大买家，我当然是想看看你值不值得我持续投资。”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看起来确实有待观察。”

    虞小楼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我的画是画给那些懂得欣赏的人的，如果你只是想要炒作升值，把艺术品变成商品，我想我的作品并不适合你。既然你不喜欢，大可退款好了。”

    张东看着虞小楼的眼睛，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他站起身微笑着向虞小楼伸出手，“艺术家有傲气是好事，我现在反而有些看好你了，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简直把虞小楼气了个半死。

    刚一回到家虞小楼就迫不及待和王璐璐吐槽，“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买家吗？”

    “就一下子买了六幅的那个？”

    “他找向老板约我见面。”

    “怎么样怎么样？”王璐璐期待地看着虞小楼。

    “气死我了，是个油腻暴发户猥琐男。”

    “暴发户猥琐男能看上你的画？那审美还行啊。”

    “什么审美，他只是想炒作艺术品赚钱罢了。真的是玷污艺术。”虞小楼怒道。

    “投资你的画赚钱？我咋觉得不太对呢。”王璐璐笑着揶揄虞小楼，她已经换好了健身服，正准备出门，“晚上八点一起唱歌，别忘了啊。”

    王璐璐小时候是个圆乎乎的胖姑娘，她大学起开始健身减肥，凭着惊人的毅力减掉了30公斤。可能看得多是欧美健身教练的视频，王璐璐的审美也渐渐西化，她喜欢结实的双腿，酷爱户外跑步，所以有着亮晶晶的蜜色皮肤。她外向开朗，敢想敢做，无论行动力和魄力都让虞小楼羡慕不已。在王璐璐找了份健身房的兼职之后，简直可以说阅男无数。

    晚上的K歌活动，就是健身房里企图勾搭她的肌肉男攒的局。可能为了彰显男人的实力，场地定在了高档KTV会所。虞小楼本不想去，耐不住王璐璐的死缠硬磨，又担心王璐璐被肌肉男欺负，去了以后虞小楼还是有些后悔，这样的环境终究还是不适合她。歌多被别人点了去，她也不爱喝酒应酬，就只能坐在角落里一分一秒挨着时间。好在王璐璐很快就觉察到了她的不适，她虽然爱和男人社交，但更注意朋友的情绪，于是立刻决定起身告辞。

    虞小楼站在门口等王璐璐出来时，离老远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喝多了。

    可能从未有人这么肆无忌惮地戏弄过她，倒让她瞬间形成了条件反射般的反应。那人果然是张东，他正搂着一个穿亮片短裙的女孩走过来。他看到她的那一霎那似乎有些惊讶，手不由松开了那个女孩的腰，随即却又搂得更紧，低下头把脸紧紧贴在女孩的头发上，就好像他刚才看到的是空气一样，径直走开了。

    王璐璐出来时正看到虞小楼盯着那两人的背影，便问道，“谁啊？”

    “那个张东。”虞小楼冷笑一声，“我就说吧，不是什么好人，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为所欲为的猥琐男。”

    张东紧贴在女孩身上往前走着，忽然侧回头，冲虞小楼笑了一下。

    又是那种让她厌恶的眼神，还没等虞小楼吐槽抱怨，王璐璐已经惊呼出声，“这么帅呐。”

    她冲着虞小楼责怪道，“你什么审美啊，明明这么帅，而且一点也不油腻。”

    张东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配白T恤，破洞牛仔裤和白色板鞋，头发很蓬松，确实是看不出半点油腻来，“你又没被他眼神猥亵过，当然觉得他又帅又清爽。”

    “我没觉得是猥亵啊，我觉得他的眼神又撩又性感又有魅力，我也想被他这么看着。”王璐璐托起脸颊，一脸憧憬状，“腿好长，屁股好翘，肯定天天硬拉和深蹲，极品男人啊！只要没有变态嗜好，睡到就是赚到。”

    虞小楼推了王璐璐一把，“你还有没有点节操？注意接着点你的口水。你看他那猥琐的眼神，八成是个变态，可能还有性病，哪个有男德的正经男人会这么看人？”

    张东像个水蛭一样黏在女孩的身上，边走边拨弄着她的头发。他的脚步踉踉跄跄，笑声时不时传过来，让虞小楼非常心烦。

    “一想到我的画在他家里摆着，我就觉得恶心，真想一把火把他家烧了。”

    王璐璐挽住虞小楼的手臂，“既然你决定把画交给画廊代理，以后就少不了这种事情，你还是赶紧调整调整你的艺术家心态吧，不然以后有得难受呢。”

    接着她扳过虞小楼上下打量，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我觉得他想撩你，虽然我完全看不出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