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

    李承鄞最后是封了铃铛的穴道,才把她从房顶上抱了下来。铃铛的身体软成一滩,在他怀里都坐不稳,裙子湿透了,脸上还带着可疑的红晕。

    围观的宫人都吃了一惊,立刻低下了头,眼神却不断在他们两个之间徘徊。

    太子和太子妃,在房顶上……?

    李承鄞抱着铃铛,大步流星走回承恩殿,永娘要派人来服侍更衣,却被李承鄞挡在外面。他把人放回床上,俯身趴了下来。

    刚刚受了惊吓,他现在很想,很想抱抱她,亲亲她,确认她还好好活在自己身边。

    可他的头却被推开了。

    铃铛闭着眼睛,声音娇媚,却一字一顿地,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李承鄞,不准碰我,不然我一定杀了你。”

    李承鄞收回手,神色晦暗地站在床边。

    铃铛难受极了,又有李承鄞在身边,熏香混着少年郎淡淡的汗味,直往她鼻子里钻。她难受得“呜呜”哭叫,咬着袖子,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

    李承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想要我帮忙,还是想我去打盆冷水来。”

    “去拿药……”铃铛哭着说,“药效过去了,我不要你,不要你碰我……”

    今天下午,皇后派人送了点心过来。

    自从绪娘的孩子没了,皇后勒令李承鄞每到逢五逢十、初一十五,必须歇在承恩殿。毕竟按照《礼记》,他有每五日必须选一日歇在太子妃房中,与太子妃这位正妻行周公之礼的义务。今天恰好是要来承恩殿的时候,皇后以李承鄞的名义,给承恩殿送了一盒点心。

    那里面除了核桃酥,别的都是铃铛爱吃的东西。她消化不好,比起糖酥更爱吃软一点的米糕,吃完核桃酥往往会口中反酸水,所以那核桃酥明显就是给李承鄞备下的。但是架不住她着实太馋,就吃了一块,带着满嘴香甜睡去——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裙子和身下的褥子,湿了个透。

    她清理了几次,换了好几条裙子,可是都阻止不了自己身体的反应,只能软在床上,任由永娘一次次给她擦干净、换好干净衣物。

    就像失禁了似的。

    到了最后,铃铛病急乱投医,抓起镇静药吃了下去,等药物起效,才缓了过来。她没脸见人,屏退左右,踩着宫墙边的小树,爬上了房顶,想要吹吹冷风。

    可惜,伴随李承鄞的到来,药丸也失效了。

    无颜见人,只求速死。

    “我们出宫,我们去如园。”李承鄞不敢去抓她的手,只能死死攥着拳头,“今晚不回来了,我们出去,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铃铛闭了闭眼睛,低声说了句“好”。

    夜色渐深,东宫渐渐沉寂下去。

    角门外,却忽然驶出一辆马车。

    李承鄞把铃铛放在床上,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我有一个计划,”铃铛嗓音沙哑的要命,她说,“要是我怀了皇孙,然后因为皇后暗害,我和孩子都没了,为了给西洲一个交代,皇帝会严惩皇后的。”

    李承鄞握住她的手腕,却说:“西洲那边……你的手镯呢?”

    铃铛手上的银铃手镯只剩了小银铃,用红绳穿好,同心结手镯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个镯子,同心结的,她送给珞熙贺新婚了。

    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

    李承鄞蓦地变了脸色。

    她不要那个镯子了,也就意味着,不再要他了。

    他早该想到的。

    铃铛的身体能扛得住不错声地大哭几个时辰,能扛得住每天一万几千步的请安,能扛得住一整场的浴佛节宫宴,怎么月事结束,忽然就昏睡不醒了。

    她不再留恋这个世界了,不再愿意睁眼面对这个世界了。

    为什么?他待她哪点不好了?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嫁过来做李承鄞的下属的,随后,李承鄞告诉她,她是嫁过来做他的妻子。

    这句话她信了,可是皇家的长辈真的这么认为吗?

    太皇太后若是真的这样认为,就不会养了她三年,却对她肉眼可见的奴性意识视若无睹,还需要等婚后让李承鄞来点醒。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母仪天下的人,就算为了皇家的颜面,太皇太后都不可能允许太子妃是个奴性很重的人。

    皇帝若是真心当她是儿媳妇,就不可能对她的错误和缺陷视若无睹,反而闹了矛盾,先去责备李承鄞。她是未来要教养下一任太子、国君的人,怎么能就当个摆设,放在家里给别人看笑话呢?

    皇后是唯一真心拿她当儿媳妇的人,严格要求,悉心指教,确实真心实意把她当儿媳妇在教,可是,为什么要下药?

    若是正常跟她讲,她什么时候拒绝过替李承鄞生儿育女!

    可是为什么要下药?

    她以为她是儿媳妇,现在看来,她只不过是用来配种、下崽的牲口而已!

    她坐在殿顶上想了很久,忍不住要发笑。

    皇室的长辈们,就不拿她当人看。

    李承鄞完全不能理解:“母后一直都是这样,你看绪娘那件事,母后不是也给我下药了吗?宫里的生活就是这样,到处都是明枪暗箭……”

    他还说了什么,铃铛已经记不大清了。

    皇后给李承鄞下药,李承鄞很得意吗?

    发生这种事,不正好说明,皇室的长辈们根本不拿晚辈当人看,她和李承鄞,一个是下下一任君王降临的容器,另一个,只是权力延续的容器吗?

    换句话说,哪怕是皇家亲生的儿子,在长辈的眼里,也只不过是个权力的容器,行走的玉玺罢了。

    李承鄞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陷入了沉思。

    他从小就知道皇后是他的杀母凶手,也从小都知道他是要为母亲报仇的人,更是从几岁就知道要在仇人面前隐藏自己的人。

    可是在他少不更事的时候,到底是谁把这些念头一遍一遍的刻进他脑海中呢?

    是太奶奶。

    李承鄞的脸一点点白了。

    这几年里,他已经读完了所有和顾家有关的资料。从理智上来说,他能够理解父皇当时的心情。当时的顾家,就如同现在的高家一样,只手遮天。这是哪一个君王都不能容忍的。父皇当年的行为就和他现在要扳倒高家的行为一样,只是为了巩固李家天下的稳定。

    太皇太后也一定是出于这样的念头,因此选择了对张皇后的行为视若无睹。

    不然,为什么当年她能在皇后的悉心教导之下,把她选中的棋子教导得,从小接受张玫娘和高氏的恩惠,却一心一意按照她的想法,来成为斩断高家这颗大树的斧子呢?

    李承鄞缓缓吐了口气,说:“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活着,谁说棋子就不能够变成执棋的那个人呢?”

    “我不允许,”铃铛说,“你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她杀了你,可能性并不太大,所以倒不如利用我的计划……”

    “不要这么幼稚了!”李承鄞猛然打断了铃铛的话,“他连我的母亲和大哥都不在意,怎么会在意你一个儿媳妇,还有那虚无缥缈的、未出世的孙子?”

    换句话说,也就是,牺牲了她,也对扳倒皇后的计划于事无补。

    铃铛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全都消散了。

    她活着对所有人都有利,太皇太后给重孙子打造了一个合格的宠物,皇帝拿到了西域商路的控制权,皇后拿到了辖制赵家和高家的借口,李承鄞获得了在激烈厮杀中调节心情的机会,西洲获得了和亲的全部好处,却几乎没有付出一厘一毫。

    每个人都分到了红利,只有她。

    她本人,就是红利本身。

    罢了,罢了。

    她没权力控制别人,只能控制自己。

    既然如此,她就不奉陪了。

    她推开李承鄞,翻过二楼的栅栏,跳了下去。

    幸好李承鄞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拢在怀里,眼神立刻冷酷起来,声音也充满了压迫感:“既然你软硬不吃,那我们来好好算一笔账吧。”

    “阿照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断气了,你是我从无到有救回来的人,想死的话,你也要从无到有,还我一条命。”

    铃铛在他怀里抖了一下。

    李承鄞立刻放缓了口气,近乎哀求着,跟她说话:“我知道你很累。给我生个孩子,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他听到铃铛急促的呼吸声,感受得到她剧烈起伏的胸膛,摸得到她激烈的脉搏。

    李承鄞恍然有所感悟——

    铃铛不是向他道别,她每一句“我想死”,都是在向他求救,都是无声的呐喊着,“李承鄞,救救我,我想活!”

    她好像没了力气,被抽出骨头似的,软倒在李承鄞怀里。

    李承鄞把她抱回床上,从后面揽住她,用下巴去蹭她的脸颊:“铃铛,跟我一起,生个孩子吧。”

    铃铛眼神慢慢凝聚起来,喃喃地重复道:“孩……子……?”

    她的心跳慢慢平复了下来。

    李承鄞乘胜追击,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你想生个儿子,还是生个女儿?”

    “我……我想……”铃铛嚅嗫着,重复了好几遍,“儿子……女儿……”

    李承鄞把口气放轻柔,循循善诱着哄她:“要是生个儿子,我带他去射箭,去打马球,去读书画画,要是女儿——”

    “我不生。”可是,他的话却立刻被打断了。铃铛抬起眼睛,眼神幽幽的,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生,我不允许你像长辈们那样,把我的孩子,从人变成配种用的牲口。”

    李承鄞握住她手腕,急切地说:“你教我,只要你教我,我一定能学会。”

    学得会……吗?

    李承鄞是个不会用真心的人。

    他对她好吗?

    物质上没得说,养她活命的钱,拿去打一间金屋子都绰绰有余,要是以钱在哪心在哪的说法来评判,李承鄞绝对把他的真心放在她身上,不掺一丝一毫的水分。

    从李承鄞自己的角度来看,他已经用尽了一切办法,从精神上对她好。她想要一个家,他就送如园;她害怕被休弃,所以他就把每一次的利用和保护全都摊开来告诉她;她讨厌那些羞辱的词,所以李承鄞再没对她说过……

    在李承鄞的角度,他真的做到自己意识中,对她最好的所有事了。

    可是,从旁观者来看,他做的却算不上什么好,只能说是不那么……人渣。

    他甚至算不上正常的舒心。

    那边,李承鄞却在畅想未来:“我会给我们的孩子取响亮的名字,不会让名字难听。我想过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乳名叫做阿穆,怎么样?”

    他拉起铃铛的手,在她掌心里一笔一笔的写孩子的名字。

    阿穆,阿穆,啊——!

    “给我生个孩子吧,”李承鄞的手,慢慢移到她小腹上,暖烘烘的,热度透过衣服传进来,“我们把我们的阿穆生出来吧。”

    铃铛这么重情义的人,孩子一旦生了,她绝对放不下的。

    “我不生。”铃铛闭着眼睛,却把手放在李承鄞手背上,声音犹豫了起来,“我顶着仇人的名头活着,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生了孩子,也只会给仇人谋利,别人也不会搭理我的孩子。我……不生。”

    李承鄞愣了愣。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沉默了好久,把她翻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讨厌这些事情,也知道你害怕孩子活得和我一样差劲。我向你保证,我们身边一天没有安全,我就不会让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受苦。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铃铛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李承鄞咬了下后槽牙,说:“还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

    “我找到你的恩人了,而且——我还找到了你的哥哥,你要见见吗?”

    铃铛猛地睁大了眼睛。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