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砭

    赵良娣被贬为庶人,幽闭青鸾殿。

    李承鄞垂着头,像只丧家之犬一样,走出清宁宫。

    一出清宁宫,李承鄞立刻打了铃铛一巴掌。

    铃铛一下子被他打懵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李承鄞说:“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知道是你!是你做成的圈套,既除去绪娘肚子里的孩子,又诬陷了瑟瑟。”

    铃铛抬头望了望他,又回头一看,果然看到门后一闪而逝的衣角。她低着头,上了一级台阶,比比高度,又上了一阶,指着地板,板着脸命令李承鄞:“你站在这里。”

    李承鄞不明所以,乖乖照做了。

    铃铛冷笑一声,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李承鄞也懵了,趁他没有反应过来,铃铛反手又是“啪啪”两下,直到被李承鄞抓住了手腕。

    “你个毒妇!”李承鄞两颊红着,气得眼睛也发红,“你成天就会在母后面前装可怜、装天真、装作什么都不懂!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母后面前告状,说我冷落你。你嫉妒瑟瑟,所以才使出这样的毒计来诬陷她,你简直比这世上所有的毒蛇还要毒!现在你可称心如意了,硬生生要赶走瑟瑟,活活的拆散我们!如果瑟瑟有什么事,我是绝不会放过你的,我告诉你,只要我当了皇帝,我马上就废掉你!”

    铃铛对他冷笑:“李承鄞我再重申一遍,我讨厌有人用强力逼我做什么,有本事你就直接打死我,不要在那里汪汪乱叫。你自己是太子,我还是公主呢。要是让我哥哥知道你敢打我,他们肯定会打断你的腿!”

    装完九公主铃铛又开始骂他:“你口口声声说我恶毒,那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嫁人嫁人,嫁的是人!你自己照照镜子,你看看你到底是人吗!”

    “绪娘怀了你的孩子,从她肚子里怀上孩子到现在你没有问过她一句。现在孩子没了,你也不说去看看人家。我就算养只狗,生小狗崽的时候,也知道护崽呢。你对你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你配当爹吗!”

    “母后生你养你,从什么都不懂,到把你养得当上太子。你可倒好,三番五次的跟母后吵架。是不是当年接生的时候,接生婆看错了,把孩子扔了,就留了一个胎盘过来!养胎盘都好过养你!”

    “你口口声声说要废了我,来呀!你以为只有你不想过了吗!有胆量你现在就跟我去找父皇,咱们和离,去把你心爱的赵瑟瑟扶正!你以为我想在你俩之间横插一杠子?拉倒吧,能看上你这种东西,你俩就是破锅配烂盖,天长地久你懂吧?”

    她冷笑着,望着李承鄞:“我要嫁的是人,不是一条狗,我也没心情看你俩相互舔毛,从此咱们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再也不见!”

    说罢,她一甩袖子,转身就走:“走,永娘,咱们去看绪娘,去看看人,别和狗对汪汪。”

    李承鄞本来还想插句话,到后面甚至被骂得眼眶都红了。

    裴照、永娘和偷听的容霜集体目瞪口呆,太子妃责打、辱骂太子殿下,他们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太子殿下被人骂哭,他们也没有见过。

    永娘惶恐地看了几次,急匆匆对着李承鄞行礼,然后快步跟上铃铛。裴照关切地看着李承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容霜目瞪口呆了很久,思忖着要不要告诉皇后,最后还是没敢说。

    李承鄞回到丽正殿,颓丧了很久:“阿照,我在你们和她眼里,竟然是这个样子吗?”

    裴照沉默片刻,道:“太子妃刚刚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并无一句是真话。太子妃只是在同您作戏。”

    李承鄞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总算是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怕她那张嘴了。”

    更粗鄙的骂人话,他也不是没有听铃铛骂过,但那骂的不是他,所以疼的也不是他。

    他没有太过于纠缠于这个问题,而是道:“阿照,皇后和我惯用的是金叶子,但口供上说,幕后主使给了下毒者一包金瓜子。”

    裴照沉默了一下,道:“是赵良娣……”

    “我本以为会是母后。”李承鄞说,“这个孩子一旦生下来,那就是混淆皇家血脉。那样一来,母后必然会比谁都着急。再加上前段时间赵士玄杀了高震,母后在这种时候选择嫁祸赵家,也是很有可能的。”

    裴照刚想说什么,丽正殿的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裴照打开门,铃铛披了一件披风,正站在门外,满脸肃容。他连忙把铃铛让了进来:“太子妃。”

    铃铛摘下风帽,道:“我让永娘把周围的人都支开了,过来找你。”

    听到这句话,李承鄞的委屈就绷不住了。他抱怨道:“我也只是同你做戏。”

    铃铛抬眼看了一眼裴照,裴照立刻会意,退了出去,把守殿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我知道。”铃铛指一指茶桌,李承鄞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下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铃铛似乎还想再给他两巴掌。

    铃铛在他身边坐下来,一张嘴,李承鄞就觉得后背一凉。

    然后,他的头被铃铛抱到了怀里:“我知道,我那么打你骂你,你难受了。打人不打脸,这件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李承鄞抿紧嘴,沉默了很久,说:“那你亲亲我,亲亲我我就不生气了。”

    铃铛抱着他的头,毫不犹豫地亲了上去。

    李承鄞愣了一愣,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说实话,他不怕受委屈,他只怕她不允许、不承认他的委屈。

    他扣住她的头,用力吻了下去,一直吻到铃铛推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不能再亲了,会软倒的。

    李承鄞擦了擦她的嘴角,有些委屈地说:“刚才你也看到容霜了,你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当时那种情况下,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铃铛神色严肃地说:“李承鄞,你知道有个成语,叫做覆水难收吗?”

    李承鄞红着眼眶,说:“你在怪我话说得太狠了。”

    “我不怪你说话狠。”铃铛摇摇头,说,“我只是想说……”

    “两个人不可能完全一样,就算完全一样,每天也都有不高兴的时候。所以夫妻之间难免起摩擦,我也不是没有想拿把刀捅死你的时候。但你要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事能做。”铃铛神色越发严肃起来,“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呢,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看到了容霜,听到那些话,我会有多心寒?”

    李承鄞沉默了一霎。

    说句有点不太正常的话,他反而觉得被扇耳光……还有那么一瞬间的兴奋。

    他渴望被爱,却在追寻着粗暴的被对待。

    他从小就极少得到肯定,所以他也习惯了,一旦自己的爱没有得到回应,那必然是他做错了什么,只要他加倍去付出,达到了要求,就能讨得不受惩罚的机会。母后经常一着急就扇他耳光,现在被铃铛扇耳光,他反而觉得很熟悉,甚至有些享受。

    他知道自己有多糟糕,也讨厌这么糟糕的自己。

    换句话说,如果对他和颜悦色,他反而会惶恐。这样包容着他,难道就像赵瑟瑟一样,对他别有所图?

    他做了个决定,要趁着铃铛现在对他有愧,试着向她展露一点自己的懦弱。

    铃铛安安静静地听完,问:“你其实和赵瑟瑟,是一种人。”

    李承鄞一下子愣住了。

    说实话,赵瑟瑟绝对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可是为什么,他竟然会和赵瑟瑟是同样的人?

    “你看,你们同样是懂得利用身边的每一个人,试图把自己的罪恶都说成迫不得已,为了家族利益去追逐权力——别跟我说是什么为了天下,要说就说全,你那叫为了豊朝李家人的天下。不然你把皇储立成别人家的儿子,甚至恢复禅让制,你肯做吗?”

    李承鄞目瞪口呆,想要说什么,却无从反驳,只能保持沉默。

    铃铛又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对啊,他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到底喜欢什么呢?

    刚开始其实是怜惜,可怜她小小年纪要客死异乡,可怜她被人虐待,可怜她分明还有一口气,但是身边所有人都不愿意施救,让他心生怜悯,想到父母双全却不如父母双亡的自己,因此油然而生的一股保护欲。

    自抢救之后,这种单纯的保护,就掺上了别的色彩。

    他承认,他是见色起意,他从回到西境都护府,就注意到了她那张漂亮的小脸。

    他是个男人,一个正常的、身强体健的男人。他想亲她、想抱她,想狠狠把她欺负哭,想要她对他求饶,想……

    此外,大概还有一点安心。她有强硬倔强的性格,也有孱弱不堪的身体,还有善良念旧的心性。他能狩猎她,也能保护她,更不用担心她会对他举起屠刀,能让他在繁重的厮杀中,松开一口气。

    对她自己来说,最惨不过生为女儿身,而对他来说,最幸运不过她生为女儿身。

    李承鄞心思百转,却只对她说:“因为你没有害人的心思。”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放下了什么大包袱,又道:“如果没有必要,我也不想害人。”

    铃铛点头:“我信。”

    她抱着李承鄞的胳膊,把脸贴在李承鄞的胳膊上,闭着眼睛,说:“你知道我怎么看你吗?”

    李承鄞没有接话。他的心中充满了忐忑。

    “我觉得你,表面冷清,一直标榜着自己冷酷无情。可是你实际上细腻、火热又执着。真正冷酷的人不会愿意花大力气救我,真正冷清的人很难这么热烈的爱一个人,也很难,为了死去的大哥出生入死,为了得到父母的认可而拼命努力。你只是在害怕而已。”

    “我其实觉得……真正冷清那个人,原本应该是母后。你和她学了十乘十,硬生生把自己憋成了这个样子。”

    “所以,现在的你,既然是父母给的、你不喜欢的样子,那你为什么不试试,去做真正的自己呢?”

    真正的自己吗?

    李承鄞欲言又止,最终沉默了下来。

    不,不行。

    父皇母后才是从厮杀出来的王者,因此,他们的样子,才是最安全的样子。

    他是不会做出改变的,至少,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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