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憎

    万籁俱寂,寂然无声。

    李承鄞忽然惊醒过来,身边已经没了人。

    他茫然地坐起身,听到净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眼神一冷,握紧匕首,悄然摸了过去。

    他侧身把门推开一点点缝隙,向内望去,忽然愣住了。

    他看到铃铛蹲在地上,背对着他,正用力搓洗着什么东西。

    前半夜,李承鄞着实悲喜交加。

    喜得是,他娶了个“三江春水”的妻子,仅次于“十重天宫”的风流痴缠身子,情起如三江潮水连海平,腰似水蛇,声如黄莺,更兼身娇腰柔还会含——不过最大的顾虑,可能是因为身子太软,力量不足,关节也不够牢固,脱臼的风险比别人大得多。

    悲的是,铃铛大概真的不喜欢他,同意他的要求,也只不过是为了顺从他——要不然,这么容易动情的身子骨,为什么他忙活了半夜,江水还是在他面前枯竭得一丝小溪都没有,甚至他用了茶水,也只勉强让她吃进去一节手指。

    李承鄞当时手上用了力,刚开始还有几分成竹在胸,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手上的血迹。

    整个过程里,铃铛甚至没有叫一声痛。

    她就那样静静地闭着眼睛,不主动、不拒绝、不配合、不出声……也不动情。

    只是手指,只是一节手指而已。

    他以为铃铛伤得不重,以为她会在自己身边一觉睡到天明。

    透过门缝,他看到铃铛把手中的衣物展开。他看清那是铃铛的亵裤,这是一切结束之后,他亲手给铃铛换上的衣物。现在那上面沾了血迹,皱巴巴的,像是搓洗了很久,仍然洗不净的样子。

    铃铛盯着那团血迹。她背对着李承鄞,李承鄞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默默叹了口气,准备推开门。

    可是,铃铛却忽然动了。她用力地把那条亵裤揉成一团,砸在地上,疯狂用脚踩了下去。踩踏声“咚、咚、咚”地传过来,砸得李承鄞的心一下一下地疼。

    他推开门,低声说:“回去睡吧,这个明天让下人洗。”

    铃铛微微撇头,眼神透过睫毛刺过来。李承鄞的脚步定在了原地,那眼神,冰冷、怨毒,透着怎么也化不开的憎恨。

    原来,铃铛是这么看他的吗?

    透过蜡烛,李承鄞的影子投了过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罩子,憋得铃铛喘不过气。她眼前一阵恍惚,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上京,还是漠北的帐篷。

    她的牙齿“格格”打战起来,慌忙一跳,抱头鼠窜。

    李承鄞大步走过去,把她圈在怀里:“铃铛,我是承鄞,我是李承鄞。”

    铃铛尖叫着,狠狠咬了他一口,用力在他手上挠出几道血口子,慌不择路地往花瓶架子下面钻,手脚死死抵住傍边的廊柱,无论李承鄞怎么哄都不肯出来。

    李承鄞伸出的手,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在她眼里,他就这么可怕吗?

    算了,怕就怕吧。

    总比一直对他视而不见得好。

    至少,他也能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可是,李承鄞却看到了她裙子上的血迹。

    他可以放任铃铛怕他,却不能放任铃铛窝在架子下面流血。

    李承鄞蹲下来,伸出手,尽可能把声音放得温柔:“铃铛,出来让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你先过来,来。”

    铃铛蜷缩着,李承鄞只能听得到她的啜泣,还有牙齿“格格”打颤的声音。

    李承鄞又往前进了两步:“铃铛,那里冷,你先出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以后再也不瞒着你做决定了,你先出来。”

    可是铃铛似乎听不进他的话,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小脸甚至隐隐有些发紫。

    不能再耽搁了!

    若是不能让铃铛的情绪尽快平复下来,她会肺部再度出血的!

    李承鄞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手捏着她的手腕,一手揽住铃铛的腿,硬是把她从花瓶架子下面抱了出来,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按在床上,摸出备好的药,硬是塞进她口中,然后捏住她的嘴巴,不准她吐出来,并用手顺着她的喉咙,强迫她咽下去。

    铃铛用力地摇着头,发出“呜呜”的悲鸣,可李承鄞无动于衷。

    他身边一直常备两种药,一是救心丸,一是镇静丸,预备铃铛情绪失控的时候,能尽快让她镇定下来,不要给心肺增添负担。

    铃铛尽了全力去挣扎,可是却怎么都挣不脱。她的眼里渐渐流露出绝望来,拼尽所有的力气,“呜呜”地哀求着李承鄞,求他不要这么对她。

    李承鄞心有不忍,俯下了身子。

    铃铛猛地颤栗起来,闭上眼睛,眼泪却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李承鄞于心不忍,于是俯下身,去亲吻她的眼泪。

    铃铛抽泣着,药效逐渐发作,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承鄞松开她的手脚,默默盯着铃铛的睡颜,眼中似有泪光浮动。

    他沉默了一会,拿出药膏,给铃铛上药。

    就在这时,锦被下面传来铃铛细细的声音:“李承鄞,下次用这个吧,这个比茶水舒服。”

    茶水不够湿润,她疼得厉害。

    李承鄞放下药罐,沉默了好一会,才问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铃铛把锦被拉了上去,将头埋在软枕里,一声不吭。

    李承鄞用力地抿了抿嘴唇,低头调整了下情绪,才问道:“是不是我从前不听你说话,让你生气了,所以你才这么讨厌我?”

    这种时候,铃铛是真的没有办法跟他沟通。

    每当想起夫妻之间的事,她就想起丹蚩的帐篷、调羹儿光秃秃的小腿,想起背对着她们的丹蚩男人、摇晃的木床和伊莫延的拳头。刚开始,她在学习这些事的时候,还能起一点反应,可是她觉得恶心,丹蚩那股臭味挥之不去似的。她们做错了什么?

    孩子必须这样才能得来吗?

    她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动情,甚至看戏秘图,连吃好几个梅子都压不下去那股反胃。

    那就别强迫自己了,反正还有别的东西,就像李承鄞用过的茶水和药膏,甚至她自己的血,不是吗?

    他想亲她,她给了;想抱她,她给了;想……她也给了。这种时候,李承鄞为什么不一鼓作气,彻底满足之后该做什么做什么,为什么还要来逼问她,为什么要让她去反复地想当年的事!

    不行就用油,再不行就下药,她不会反抗,就不能让她安生一会吗!

    李承鄞的声音软了下去:“我已经跟你保证过了,以后事情会跟你商量,我一定说到做到。你是我的妻子,我自认真心对你,我相信你也不会忘了我们在一起,经历那么多美好的事情,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你若是真的讨厌我,喊我名字的时候,难道都是在骗我吗?”

    哪怕服了药,铃铛的心脏还是忍不住抽疼起来。

    不要再提这种事了,不要提了……

    不要过来,不要用阴影笼罩着她,不要、不要……!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好像要从胸膛内跳出来一样。整个世界都染上了莫名其妙的颜色,一会发红,一会发黑,一会又发白。她的耳边传来了无数声大笑,有丹州土话,有丹蚩话,还有些她一时分辨不出来的声音,那些声音都在夸她漂亮,用看案上鱼肉的语气,评价谁得了她,就是享尽了艳福——

    这么漂亮的——!

    被模糊的字是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她没有一点勇气提起了。

    若是现在重回当年,要她再去丹蚩王帐,她真的还有那一腔孤勇吗?

    不,她会立刻去死。只要到了丹蚩王帐,就立刻自裁。

    李承鄞的声音又飘了过来,混合着他的气息,大概还有些热腾腾的触感与他有关,她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往自己嘴里灌了什么东西。她的记忆只到此为止,只到李承鄞跟她保证听话为止。

    很久以后,她回忆起这晚的事,李承鄞告诉她,他亲眼看着铃铛的眼神慢慢变得涣散,脸色一下子吓人起来。铃铛的手指抓住他的胳膊,隔着寝衣,都刺进了他的肉里,把他抓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他急得呼唤她的名字,可是铃铛全然没有反应,只有听到“我是承鄞”这四个字,会收紧一下手指,好像是溺水的人在抓救命稻草。他不敢再问,匆匆裹了一件披风,抱着铃铛赶往郎神医的家,灌药、施针,但是效果并不理想。

    郎神医只擅长刀剑棒疮,不擅长妇人病和心病。

    他思考了很久,最后冒险,给李承鄞推荐了他的侄孙女,专攻情志病的小郎神医。

    “殿下,千万不能刺激太子妃。”郎神医摇着头,劝这个长大了不少的男孩子,“太子妃的心病一直没能得到医治,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太子妃真的会受不了的。”

    和几年前不同,李承鄞没有再茫然,他眼神逐渐阴冷下来,问道:“我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对别人好,她为什么还不满足?难道我居然如此可怕不成?”

    郎神医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殿下,夫妻之间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您和太子妃怎么相处,老臣不知道;可是老臣知道,太子妃已经快要崩溃了,您若是还……或许,太子妃真的要寻短见给您看。”

    他顿了顿,良久才说:“太子妃有很严重郁证,乃是气血不足、情志失调所致。这……心情抑郁,致使不能动情,也是常有的事。这些事急不得,只能慢慢调理。”

    “太子妃气血不足,这句话我已经听厌了。”李承鄞冷冷地,眼里露出凶光,“既然病了,那就给她开药,我要她醒过来,要她恢复正常,能同我交谈。”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亲口问问她,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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