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白扣住孟度岁的手腕,把她往屋里带。
孟度岁没挣脱。
只觉得被握住的那块皮肤发烫得紧。
她停住脚步,站在沈聿白面前,抬眸问:“什么回国的?”
他在沙发旁松了手,笑着说:“比你早两个月。”
那抹笑意几分真几分假。
糅杂在一块,朦胧得叫人分不清。
孟度岁仔细去打量那双眼睛。
眼长,眼尾略弯,极浅的红色透过冷白的肤色透出来,双眼皮拉出深深的一道褶。
——生这样一双眼,无论多薄情,也能给人被他深爱的错觉。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沈聿白回望过来。
视线相撞。
耳边仿佛响起飞机降落时的轰鸣。
孟度岁佯装不经意地移开眼,坐在了他右手边。
孟度岁:“怎么来南城了。”
沈聿白看她一眼:“找你。”
坦然又直白。
噎得她说不出话,孟度岁愣住。
楼下乐队的演奏声慢悠悠飘上来。
室内一片寂静。
“听说你家要和谢家联姻。”
孟度岁抿了下唇,没辩驳。
沈聿白又说:“女朋友背着我来相亲,我想我合该来瞧上一眼。”
他语气平淡,孟度岁却是心脏一跳,莫名有些心虚。
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派不上用处,她开口就是,“我以为我们已经分手了。”
“在你眼里不告而别就算?”沈聿白顿了顿,“我哪里知道是不是你生气后闹的脾气。”
孟度岁直觉事情似乎走向了一个不可控的,超出她计划范围内的方向。
她原本的打算是彻底掌握结夏之后就和谢望好聚好散。
不知为何会见到沈聿白。
孟度岁想了想索性直说:“我和孟怀山做了交易,他把我妈创立的服装公司给我,我替孟乔联姻。”
一段话霹雳啪啦理直气壮地砸下来。
就算没理也占了三分。
耳边传来很轻一声笑。
她目光瞥向沈聿白。
他取下了眼镜,笑意浮露在外,往里是冬日深冷夜色般的岑寂。
“你能替她,我也能替谢望。”
孟度岁不做声,头脑乱作一团。
恰逢书房的门被人打开。
是孟怀山和谢望以及谢望的父亲谢远。
孟度岁下意识起身,挡住了沈聿白。
遮掩的姿态像是在偷情。
反应过来后,又往旁边挪了两步,走上前去。
“谢叔叔。”她神色乖巧的打招呼。
谢远应了声,满意地对孟怀山说:“还是女儿听话懂事,哪像这小子。”
孟怀山附和:“都是好孩子。”
孟度岁这才看向站在一旁染着浅金色头发,满脸不情愿的谢望。
她说:“你好,我是孟度岁。”
“你好,”谢望漫不经心地回,余光却望向沙发上正在看书的人,像发现什么惊喜似的,“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不怪谢望误会。
书房在三楼尽头的房间,也可以当作小型会议室使用。
平常鲜少有人上来,环境十分安静。
孟怀山蹙起眉头,尽力忍住不耐:“南枝,这是?”
孟度岁还没说话,沈聿白就放下书,几步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片刻后,她听见他说,“男朋友。”
语调沉缓。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脖颈发软。
她愣了几秒。
心脏深处仿若有一万只蝴蝶在振翅。
空气静滞。
虽然次数不多,在场的人到底都见过沈聿白。
一张足以让人过目不忘的脸。
更遑论他的家世和自身出众的能力。
联姻这事,两家人口头上没明说,但都心知肚明。
如今多出来个沈聿白,怕是只得作罢。
人人都知道燕京的沈家,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
最后是孟怀山打破沉默,他眼睛一转,陪着笑:“聿白,先前没听岁岁提起过,恕我们招待不周。”
谢远也跟着说:“有空赏脸一起吃个饭。”
沈聿白客气地笑笑:“都好说。”
孟怀山和谢远对视一眼,都是老谋深算的狐狸,哪里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孟怀山回过头:“我和谢总还有事情要商量,就不打扰了。”
沈聿白:“慢走。”
一行人来了又去。
沈聿白抬手,把孟度岁揽进怀里:“你的联姻好像失败了。”
她推开肩上的那只手,顺着他的话反问:“所以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呢?”
“随你。”
沈聿白微微一笑,手轻捏着她的耳朵,低头看她。
昏黄的灯光下,瓷白色的肌肤泛着靡靡绯红。
他问;“要出去吗?”
孟度岁微一点头。
·
外面的雪还在下,温度似乎又下降了些。
司机已经将沈聿白的车开了过来,离门口还有段距离。
孟度岁被风吹得打颤,鼻尖也被冻得木木的,不由得裹紧了衣服。
肩上忽地一沉。
属于另一人的体温隔着皮肤源源不断的传来。
她躲在大衣里面,呼吸间充斥着冷冽的香气。
沈聿白习惯性地牵上她的手,“穿上吧,还要走一段路。”
碎玉落雪的音色,隔风传来。
一时间。
她仿佛回到了洛杉矶那个不下雪的冬天。
心跳漏拍,被握住的手指无意识蜷缩。
孟度岁头一次觉得,在外头淋会儿雪也挺好。
沈聿白替她拉开后座的门。
孟度岁松开手钻进车里。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因寒冷而流通缓慢的血液逐渐复苏。
“怎么不说话。”
她眼睫轻颤,欲盖弥彰,“你装腔作势的样子罕见,有些不习惯”
沈聿白说:“看多了就习惯了。”
孟度岁敷衍地嗯了声。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
她看了眼联系人,不出意外正是孟怀山。
手指微顿,在接与不接间犹豫。
几秒后,轻轻按上了免提。
首先传来的便是一句居高临下般的通知。
孟怀山说:“按照约定结夏不能给你。”
紧接着他又说:“如果能搞定沈聿白,别说结夏,我还可以在给你东辰集团34%的股份。”
很诱人的条件。
34%的股份等于她拥有了在集团内部一票否决的权力。
对方自信于开出的条件。
于是乎没等她回答,听筒处便传来电话挂断的声音。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孟度岁不自然地解释说:“不小心按到了免提键。”
沈聿白转头,目光沉沉望向她,仿佛看透她的心思,说道:“条件挺不错的。”
“孟怀山惯会画饼,能安稳从他手上拿回结夏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沈聿白似笑非笑::“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可以帮你。”
“怎么帮。”
他顿了顿,侧头看孟度岁,三分不正经的语气:“和我结婚。”
孟度岁恼他浮浪,扭过头去不看他:“别开玩笑。”
他也不辩解,眉毛微挑,笑问:“去哪儿,回家吗?”
孟度岁看了眼时间,估摸着顾疏在外玩得正嗨。
她想了会儿,半晌后回:“不回去。”
刚被冻狠了,说话带了点鼻音,“去你那。”
“行。”
孟度岁自落地后就没休息好。
现下车内温度适宜,她眼皮上下一合倒头就睡了过去。
沈聿白示意司机调小音乐声,顺手将后座的毛毯盖在她腿上,叹口气:“侬也伐晓得多穿点。”
孟度岁这一觉睡得深沉,醒来时已经快到了。
车缓缓驶入北宁壹号的地下车库。
沈聿白带她乘电梯上去:“南城临时的落脚点,缺什么东西告诉我。”
顶层复式的房子,视野极好,站在阳台上能看见斑斓的江景。
孟度岁立在落地窗前,脚下踩的是手工真丝地毯,外面是长明灯火。
江面上开过一辆游轮,发出鸣笛声。
城市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无边寂冷的夜空下一览无余。
“你不爱穿拖鞋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
以前两人在加州,不管住谁家里,她都喜欢光着脚满屋跑。
孟度岁回头,隔着夜色望过去。
她无端晃神。
眼前的人形容清隽,五官分明,眼角缀着一颗淡淡的泪痣。
缱绻的底色是终年不化的积雪,是冷然的雾气。
——是近在咫尺的远。
她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朋友?情侣?又或者是前任?
沈聿白拿着拖鞋走过来:“天冷,在家记得穿鞋。”
“知道了,”孟度岁敛下思绪,看了眼手机不断弹出的消息,抬头说,“今晚演这一出戏,你拿什么来补偿我的损失。”
原本和谢望走个过场就行,省时省力。
现下,怕是没那么简单。
沈聿白微微倾身,盯着她的眼睛:“不是说过了吗?”
四目相对的瞬间仿若触电。
孟度岁不着痕迹地挪开眼。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了那句玩笑话。
“沈聿白,你认真的?”
“你愿意信,那就是真的。你信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自己也理不清楚。
她没回答他,回过身,面向窗外,自顾自地从烟盒里抖出根香烟来。
耳边传来打火机砰的轻响,突然生出跳跃的薄薄火光。
孟度岁转头看了眼,牙齿轻咬上滤嘴,低头凑了上去。
“或许你可以试着信我,”沈聿白截过她手中的烟抽了口,“遗憾的是你从没把我说的话当真。”
她望向他。
高鼻,薄唇。
眼里料峭春寒的淡了几分。
孟度岁勾起嘴角:“你哄人的客套话,我若是真的听进心里,怕早被你骗到天涯海角了。”
细数孟度岁以往的那些男女关系,她最害怕的便是另一半全身心的信任和喜欢。
以至于她每段恋爱最长持续不了三个月。
独独沈聿白是个意外。
在她意识到这点时,她做了先逃跑的那个人。
沈聿白看她一眼,她还披着他的外套。
清瘦的身形显得衣服也宽大了不少,吊带样式的礼服裙露出纤细的锁骨。
他上前半步,把孟度岁圈进怀里,“试试看,可以吗?”
干净沉缓的声音钻进耳朵。
孟度岁呼吸一滞。
她压下抖动的心跳,转身面对着他。
下一瞬,鼻间蹭上羊绒毛衣,有些发痒。
薄荷香烟的味道和他的香水味混在一起。
清甜苦涩,对峙契合。
今晚发生的种种,是她二十多年来头一次主动放任事件失控。
她破罐子破摔的想,既然掌控不了,不如就混乱得彻底些。
于是她踮起脚尖,大着胆子,轻吻上沈聿白的下巴。
肩上的大衣重重落在地面。
她轻声说:“好。”
沈聿白的目光晦暗不明,旋即搂紧她的后背。
他低头吻下来,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铺天盖地。
孟度岁无处藏匿,只得仰头,仓皇地去迎接。
手中续了一截的烟灰掉在真丝地毯上,烫出一个洞。
破碎的。
如同他们初遇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