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沐舒刚走进公司，便和几个与她同一批入职的同事打了个照面。

    这几天习惯了被人当空气的沐舒只朝她们微微点头便打算先走一步，她们应该也不想和她有所交集吧。

    却突然听得一句夹枪带棒的冷笑：“哟，沐主管好威风，新官上任连个招呼都不愿意和我们打了。”

    沐舒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说话的女子，见是新员工培训班里极爱出风头的王雯莉，她为人高傲又一心争先，早对第一个被提拔的沐舒怀恨在心，私下里说了不少酸话。

    和沐舒关系向来不错的李雅怡站在王雯莉身边，表情有些尴尬，她想拉住王雯莉却没成功，故意低下了头，避开了沐舒的视线。

    沐舒往回走几步，脸上表情淡淡：“是你们呀，我没带隐形，看不太清。”稍顿，不带诚意地道了句歉，“不好意思。”

    “沐舒，还没恭喜你呢。”王雯莉假惺惺地开口，还用手虚掩着嘴，娇笑一声：“刚升主管几个月便被派去新条线，‘前途’无量呀。”

    “谢谢。”沐舒自然听得懂王雯莉的嘲讽，她比王雯莉矮半个头，站在那却没有被压半分气势，斜睨了王雯莉一眼，她冷淡地开口：“大家都是年轻人，好好干，都前途无量。”

    “你！”前不久刚因为出差错被全司通报过一次的王雯莉想被踩着尾巴的猫，差点就要跳起来。

    沐舒却不再理会，转身离开，独自走向陈总特意给她腾出来的位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原本用于堆放杂物的办公室条件自然不好，门口刚挂上一个新做的“奶酪处”门牌，一推门，便有一股尘意扑面而来，呛得沐舒咳了几声。

    屋里采光很差，即使是早晨也得靠日光灯照亮。里头歪歪斜斜地摆着三四张桌子，却只有最近的一张桌子摆满了沐舒自己的东西，其余都是空的。

    她走到工位，一言不发地整理起自己的东西。收拾了半天，才发现能带走的家当将将装了两个小纸箱，少得可怜。她平日一心扑在工作上，不像其他同事那样有闲心添置各样的摆件或是用具。

    沐舒抱起一摞厚厚的奖状，心头闪过一丝苦涩。她坐在工位上，呆呆地打量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办公室，静静地等待着内线电话响起。

    离职前，部门领导都要找员工进行离职谈话，协商一致后才能到人力资源部走离职程序。她曾经意气风发，从未想过就要这么狼狈退场。

    好歹给自己保留了个体面吧，她牵起唇角，笑容里带着自嘲讽意。

    墙上钟表的指针慢悠悠地走到了十一点半，再过半个小时就到饭点，内线电话却还未响起。她点开手机，也没有任何消息。

    不应该呀，依照陈总的性子，怕是恨不得立马把她送走吧。

    她漫无头绪地胡乱猜测，甚至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可笑幻想。但又轻啧一下，嘲笑自己的天真。想什么呢！

    “叮铃——”，铃声响起。

    思绪翩跹的沐舒被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地接起，也没细看来电号码，直呼：“陈总——”

    电话那头一顿，继而响起了温润的男声：“沐舒你好，我是程肃之。”

    程肃之？？！

    她瞪大了双眼，整个人僵住，慌忙扫了一眼来电号码：8990，不认识。

    但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不会开玩笑，她身体不由自主地缩起，小心翼翼地开口：“程老师……哦不，程总，您好您好……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呢？”

    分外熟悉却又更显酥软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程肃之内心不由升起一丝异样，又很快压下去，他轻笑一下：“不必紧张，我不吓人。”

    “呵呵，呵呵。”沐舒干笑，尴尬得脚趾发麻。

    “你现在方便的话……”程肃之斟酌了一下，又补上一句解释：“我有些事想和你当面聊聊。你不介意的话，现在出门，到西门口等我一下可以么？”

    “这……”沐舒闻言，心底困惑，他们有什么可聊的？

    况且，她就要离职，并不想在这端口上徒生事端。她下意识就要拒绝，却被程肃之一句话堵了回来。

    程肃之给了个不好拒绝的理由，语气有几分强硬：“就当看在那天我帮了你的份上。”稍顿，他微微缓和：“放心，不是要难为你。”

    “好。”沐舒只能答应下来。

    -

    西门是货车专用的进出口，平时少有员工会往那走。沐舒走出门口时，还被保安拦住询问了两句。搞得她心中疑虑更甚，甚至有一种偷摸做贼的心虚感。

    她走到西门外侧的一棵树下站定，环顾四周，除了来来往往的大货车，不见一个行人。她眉头微蹙，眼里有些迟疑，心中疑虑更甚。

    稍候片刻，她正酝酿着要打个电话，却看见一辆白色轿车向她的方向开来。车型流畅，她对汽车了解不多，也看不出是个什么牌子。

    离她还有两步远，轿车停住，程肃之摇下车窗，露出一张英俊斯文的脸：“上车。”

    沐舒应了一声，急忙绕到右侧，坐上了副驾驶座。她有些慌乱地系好安全带，深吸两口气，微偏过头，悄悄打量程肃之。

    上回气氛紧张，她压根没有心情关注这位被同事们八卦了一天的英俊副总。现在细看，这长相确实对得起同事们的热情。

    一身浅色系西装衬得整个人清爽干净，利落的短发下却有一对极为凌厉的剑眉，给他多添了几分气势，鼻梁英挺，薄唇微微牵出一抹礼貌又疏离的浅笑。

    他将衬衫的扣子扣至最上面的一颗，只露出微微滚动的喉结，周身透着矜贵之感。

    “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是吴江人吧？”程肃之双手把着方向盘，视线看向前方，尾音微微上扬，低沉中带着点温柔：“去吃吴江菜，行么？”

    “好。”沐舒下意识地点头，然后意识到自己答应得太过爽快，慌忙找补：“我不挑的，吃别的也行。”

    程肃之嘴角微翘，声音多了几分温柔：“家母是吴江人，我平日也常吃吴江菜的。”

    “冒然约你，是我唐突了，抱歉。”程肃之非常绅士地道了个歉，又道：“但事出紧急，也请你见谅。”

    “没事没事，您客气了。”沐舒摆摆手，又鼓起了几分勇气，有些羞赧地开口：“那天，多谢您。”

    好歹，给了我说出来的机会。她在心中补了一句。

    “不必客气，你很勇敢。”程肃之意有所指。

    勇敢么？沐舒低下了头，有些用力地咬着下唇，原本飘忽的情绪突然低落了下来。

    真勇敢的话，她也不会辞职了。

    红灯亮起，程肃之停下，他偏头看了一眼明显低落的沐舒，眼中多了几许深思，也没再开口。两人各怀心思，车内安静下来，只有导航的提示音不住地响起。

    -

    沐舒跟在程肃之身后，走进了一个中式庭院。院子门前挂着个牌匾，上面写着“静园”二字，笔迹娟秀。

    沐舒暗自打量，心头多了几分好奇。在B市待了多年，她专程打卡过不少网红吴江菜馆，却从来没听说过这家店。庭院曲径幽深，处处彰显风雅心思，显然是个极其矜贵的私房菜馆。

    怪不得大家都猜这位程总是哪家的贵公子呢，她心中一哂。

    两人在小包间坐定，沐舒退让掉点菜邀约，默不作声地听着程肃之和服务生交谈。却有些莫名的暗喜，喜欢的菜基本都有，她看向程肃之的眼里多了几分隐秘的欣喜。

    等服务员退出包间，程肃之才缓缓开口：“家母很喜欢这家店，想必它的招牌菜应该和你口味。”

    沐舒双手捧着茶杯，不住点头，乖巧地像只小松鼠。

    程肃之见了，眼里多了几分笑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盖着过于上扬的嘴角。

    “今天约你过来，是因为一封信。”程肃之停下，卖了个关子，有意打量着沐舒的神情。

    沐舒闻言，脸上写满了疑惑。信，什么信？

    看沐舒丈二摸不着头脑，程肃之终于开口：“没想到，我到伊典收到的第一封邮件，会是你的辞职信。”

    辞职信？？？？

    一个可怕的猜想击中了沐舒，她双眼圆瞪，小嘴微微张开，像极了一只被掐住后脖的猫咪。

    好半晌，她才找回理智，急急开口：“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我发错了……”因为过度紧张，眼眶都泛起了红意。

    着急无措的样子看得程肃之莫名地有几分心虚，他好像吓着小姑娘了。

    他拿起茶壶，体贴周到地给沐舒倒满茶杯，声音温柔：“没事没事，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不要害怕。”

    沐舒见程肃之没有责难的意思，松了口气，悄悄眨掉渗出的泪水。

    见沐舒的情绪平静下来，程肃之说明来意，语气极为真诚：“沐舒，我今天是来挽留你的。我看过你的履历，你加入伊典三年，尽职尽责，表现优异。伊典不希望失去你这样的员工。”

    “我……”沐舒咬了咬下唇，她的心头慌乱，却又有一丝暗喜滋生。

    “你要举报的事情，我知道了。但我也以伊典副总的身份，为伊典辩解几句。行业的弊病积习难改，但伊典作为其中翘楚，始终是有所坚持的，不然它也很难从一个地区小厂走向全国。”

    “伊典现在面临问题，更需要有像你这样的人去改变它去推动它坚守初心。”程肃之目光灼灼，声音更重了两分：“所以，我诚挚地请求你留下来。”

    沐舒抬起头，正巧对上程肃之清明真诚的目光。两人坐得不远，她甚至能在程肃之眼中看清自己的疑惑、胆怯，还有一丝她自己也看不懂的情绪。

    “我，我……”沐舒支吾了半晌，双手捧着茶杯来回摆弄，好久才开口：“我不知道。”

    “没事。”程肃之非常和善地笑了笑，“你可以回去再想一想。”

    “待你想好后再给我答案。”他言辞恳切。

    沐舒对上他满含殷切信任的目光，内心砰砰乱跳，微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