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金色房檐之下与红色朱阙之间静静的立着一个绯红仙鹤一品官袍身影，两鬓有些斑白，肩背依然挺得笔直。
许正庸手揣着一本奏折站在肃静的殿前，双目凝视着面前的朱红色大门。
只见那大门轻轻的开出一条缝，福双出来后看着面前倔强的人，有些欲言又止。
“臣相，贵妃娘娘正在里面，陛下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臣相隔日再来吧。”福双想起方才殿内的场景，有些羞涩艰难道。
许正庸几乎一瞬间就清楚了什么事，表情也有些僵硬，勉强端着文人风范。
“陛下怎可如此怠于政务！”许正庸语速飞快，颇为恨铁不成钢道。
福双没敢接话，许正庸有些气急，但到底没走，在原地站的笔直。
福双看了看没说话，候在殿外没再进去，看情况陛下怕是没那么快出来。
这几日连下了几场大雨，导致江南多地河道泥沙淤积，又临近清明，届时大雨不断怕是会大水漫灌，进而影响百姓营生和今年收成。
更有甚者会引发疫病。
所以许正庸这才火急火燎的要上奏景明帝，治理河道乃重中之重。
许正庸不知道站了多久，直至黄昏线浮现于宏伟壮阔的金色檐顶。一抹金黄落在屋檐的脊兽上，红墙间的宫道也染上了金黄，一直延展至宫外。
福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许正庸仍然固执的候着，忍不住出声提议： “臣相，天色不早了，有什么事明日朝会再禀吧。”
看情况只能这样了，许正庸无奈的叹了口气，动了动站的有些发麻的脚，一步一步朝宫外走。
余晖落在他身上，福双看见臣相原先挺直的肩背一松，竟微微佝偻着，明明他才正值中年。福双又朝殿内张望了一眼，也叹了口气。
许府的马车静静的停在宫外的空地上，见到许正庸的身影，许清然迎上去在他左侧虚虚搀扶着。
“父亲，情况如何？”
“我并没有见到陛下。”许正庸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许清然一惊： “河道淤积事关国计民生，陛下怎会不见？”
许正庸摇了摇头，没有多说。许清然见状也不再多问，眉头拧起， “这事我已经同太子殿下提及了，只好明日朝堂上再做打算。”
“嗯。”许正庸应声道： “你同太子殿下交好，殿下的意思是？”
“殿下这几日忙于戚家的事，我甚少见到殿下。”
马车内的谈话声徐徐道来，马蹄声响在空旷的马路上。
次日朝会没有持续多久，江南河道淤泥的事陆续被提及，一众大臣在台下七嘴八舌的讨论。
景明帝深感不耐，心里想着同贵妃探春的事，草草的做了决定，让户部拨款，交给工部之后就退朝了。
谢瑾刚走出几步没多远，身侧就跟上来一个人，一双丹凤眼总是给人多情的错觉，但唇角那道若有似无略带嘲讽的笑意，常给人一种刻薄感。
“太子殿下，这几日很忙？”他无话找话随意起了个话头， “宫里常常不见你的身影。”
谢瑾似乎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说道： “忙倒是不至于，不过是一些琐事，比不得你受父皇重视，在他身边忙前忙后，为其分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起伏不大，像是在谈今天的天气如何。
在景明帝眼中，他向来都是可以被忽视的那一个，他也早已习惯，不会再像儿时那样因为父皇的忽视而心情衰落，平静的接受了自己并不重要的事实，对谢润备受父皇重视，母妃宠爱的情景视而不见。
谢润轻笑了一声，语气漂浮，轻声道： “听说太子殿下这段时日与绥安侯府走的很近，怎么样殿下查的东西有结果了吗？”
最后一句谢润几乎是压着声，音在谢瑾耳边说的，尾音上扬，略显得意。
谢瑾停住脚步，终于斜眼睨了他一眼，姿态孤高矜贵。明明是并肩而立，两人的身高近乎相同，谢润却生出一股他毫不起眼的错觉，不值得上心。
谢瑾：“你最好祈祷没有结果。”
说罢，不予理会径直朝前走去，始终没有给过谢润正眼。
留在原地的谢润咬咬牙，脸色一下子沉下来，眼底弥漫的阴暗不再隐藏。
“你那边的事处理干净了吗？”他冷声问身后的人。
那副高傲自满的神情在戚清河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嘴脸。
“三殿下放心，都处理干净了，即便太子发现了那地方也绝对找不到什么。”
谢润：“章书昀手上的那些东西……你最好确保不会牵扯到我。”
“正在找，找到即可销毁。”对上谢润宛若毒蛇般阴冷的眼神，戚清河寒毛直竖。
“绝对不会牵扯到三殿下。”
-
谢瑾的望春宫内，许清然拿着食料专心致志的逗笼子里的鸟雀，宫殿的主人没有回来他也实在无趣，偌大的宫殿就只有这一只鸟雀可供他消遣。
他是望春宫的常客了，宫中的下人都已经是熟识，见到他难免会行礼打招呼，他觉得这宫里头规矩繁琐严谨，又严词拒绝不了所幸就躲到殿外头的院子中。
福满就站在他不远处候着，不过多时连廊上走下来一道颀长的身影，君子端方，清冷矜贵。
“殿下。”福满唤了一声。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许清然丢下鸟食物，看向上面缓缓走下台阶的人， “您再不回来今日之后想找我可就难了。”
“你要去江南？”闻言，谢瑾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
许清然在工部任侍郎，年轻有才干，上面让他去江南治理河道不出意外。
许清然： “是，我今日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他与谢瑾也算自小相识，两人私下相处比较随性，人还没过来他便已经坐下。
好在这里都是谢瑾宫里的人，否则非让人参他一本毫无礼数的罪名。
“江南多地河道淤积，若是不治理届时清明雨季恐怕会大水漫灌，受灾受难的还是普通老百姓，所以这事得尽快处理。”
谢瑾： “什么时候走？”
许清然扇着手中的折扇，他似乎很喜欢这把扇子，每次见他都拿在手上，从不离身， “明日一早。”
又说道： “我此次去江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城这边若是有什么事殿下可传信于我，我即便在江南也万死不辞。”
治理河道一事快不了，眼下京城正值多事之秋，章家跟戚家之间的恩怨也还没有了结，此行去那么久他不放心。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黑色的身影忽地落在两人的身侧，两人齐齐看过去，白及目不斜视的朝谢瑾行礼： “属下见过殿下。”
“殿下，那边的宅院有消息了。”白及话音一顿，有些迟疑， “我们找到一幅画......”
谢瑾： “画？”
“拿上来看看。”
白及身为暗卫被谢瑾派去查那座荒废的宅院，那座宅院空空如也，白及几人都快把地皮掀了也没找到什么东西，本以为戚青河动作快已经搬空了。
却没想到在一间卧房里找到一副可疑的画卷，看上去还是崭新的，像是刚被人放进去不久。
画卷展开在石桌上，一名温婉娴静的女子跃然纸上，栩栩如生，一撇一笑皆是风情，是不可多得的绝色。
“你说这幅画卷是被人重新放进去的。”谢瑾凝眉看着画上的女子，隐约觉得眉眼有些熟悉。
白及：“是，属下跟白苏都要把那里翻遍了，很确定一开始是没有的，后来却出现在男主人的卧房中。”
他今天跟白苏例行公事一般在宅院里翻翻找找，再翻到男主人的卧房时就看见了这幅画静静的挂在墙上，昨天明明没有的。
许清然摩挲着折扇的小吊坠，沉吟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谁放进去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谢瑾对白及吩咐道： “你去查一下这幅画卷上女子的来历，详细些。”
“是。”白及领命，又唰的一下消失在原地，无声无息像从没出现过。
许清然大致了解了，不管是谁放的画卷，那画卷上的女子总归是条线索，顺着这条线索就能查到是谁在背后搞鬼。
谢瑾将桌上的画卷起来递给后面的福满，吩咐道：“让人重新描绘一幅然后给侯府送过去。”
“给顾小姐？”福满双手接过，问了一句。
刚问完就被谢瑾斜了一眼，懂了。
然后麻溜的捧着画卷走了。
然而此时顾灼华并不在侯府，自从在猎场得知章夫人重病的消息后她就一直惦记着，不仅仅是因为章如歌的异样，还因为以前章夫人也待她如亲女。
她印象里章夫人一直都是温温和和的样子，从不会对小辈讲一句重话，即便那小辈犯了天大的错她也会在惩罚过后温柔的给人上药。
她站在章夫人的房间外，迟迟没有推门而入。
两家确实整整五年没有互相往来过，在她看来现在突然拜访无论如何都那么的不合时宜，她举起的手再次放下。
直到......
一声虚弱的声音从里面响起，跟顾灼华记忆里的声音一样，依然柔和。
“谁在外面？是小歌吗？”
顾灼华轻呼出一口气，抿了抿唇，手指关节在门上敲了三下，才出声：“是我，顾灼华。”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里面的人微微一愣，一个有些久远的名字，掩埋在深处的记忆被这个名字唤起。
没有等到回应的顾灼华轻轻的推开了门，靠在床上的章夫人扭头看去，一抹身姿绰约的身影闯入眼帘，记忆里青涩稚嫩的身影逐渐拉长，与眼前的人影重合。
“啊，是灼华啊。”章夫人从记忆中抽出，觉得靠在床上与人谈话不妥便撑着身子想要起身坐起来，顾灼华见状连忙上前去扶着。
章夫人坐起来后细细的打量面前的人，“这么久不见，你都已经这么大了。”
“嗯，五年来一直没有过来看您，是灼华......”
“欸，不用说这些。”章夫人打断顾灼华的话，“事发突然，这五年想来你也着实不易，忙着家里的事不用惦记我。”
说完又多看了顾灼华两眼，又道：“我当年果然没看走眼，你长开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章夫人您就别取笑我了。”
看出顾灼华有些羞涩，章夫人不由得一声轻笑。
她今日服了药之后睡得有些久，精神看起来不错，脸上也有些一丝血色。在屋子闷久了又悲痛一场，章夫人格外的想找人说说话。
于是就拉着顾灼华在房中谈了许久，等顾灼华出来时已经是晌午了。
想起上次章如歌的异样，顾灼华鬼使神差的朝章如歌所在院子走去，那院子里里外外都安静的不寻常，洒扫的下人都不见一个。
只有一个婢女站在门口，见到顾灼华的时候有些惊诧。
听见顾灼华来的时候章如歌正在屋中与人相谈，她犹豫的看了看她对面的人，连忙让人躲到她房中。
而这时章如歌的婢女已经领着顾灼华进来了，章如歌看着人躲进去后有些慌乱的转身。
“灼华，你怎么来了。”
顾灼华的视线扫过桌面上的两只茶杯，隐晦的朝房间内看了一眼，内心有了些想法，面上不露声色。
见到顾灼华的视线短暂的停留在茶杯上，章如歌强装淡定的走过去收起来，“今天方家小姐过来忘记收拾了，你先坐。”却被顾灼华抢先一步。
只见顾灼华纤细的手指搭在茶杯边缘，将她交给下人，“让下人收拾就好。”
又接着道：“我来看看章夫人，路过你这边就顺便进来看看，你上次手上的伤好了吧？”
“哦，好了。”闻言，章如歌的手指卷缩了一下，垂下眼眸，“本就是小伤，不值得上心。”
顾灼华无声的笑了笑。
刚回到侯府，顾灼华就看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素日里面无表情的侍卫更加严正以待，坚毅的目视前方。
整个侯府都透露出一种严肃安静，随时待命的氛围，进到院中后更甚。
顾灼华开始怀疑是不是老刘又不小心将她的一些事透露给了三叔，她三叔回来逮人了。
一想到顾连城那张冰冷的脸，顾灼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着痕迹的抖了一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前院大堂。
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顾灼华蓦地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自己又有什么事被发现了。
幸亏不是......
察觉到顾灼华的神色，谢瑾忽地一笑，“你在担心什么？”
只稍一想便想通了其中缘由，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顾灼华，“你不会以为我是顾将军吧。”
“怎么会。”
“今日顾将军入宫觐见了，大概不会那么早回来，你大可放心。”谢瑾没有戳穿顾灼华的口是心非，从桌上拿过一幅画就递给顾灼华，然后坐下双腿交叠着，一派的矜贵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这是那座宅院里搜出来的东西，你看一下。”
哗的一声，顾灼华将画展开，画上的温婉女子映入眼帘，惊奇的抬眸望向谢瑾。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