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册

    这样的疾言厉色,五年前的日暮下似曾经历。

    彼时内承运库中的气氛专遽肃睦,烧灯的余晖映满了列置为架的文书密轴。

    看完司库籍簿上累累笔痕皆之见证,钱谨怒极反笑,将账册恶狠狠扔在了那群佥书太监跟前。

    “说出去恐怕都没人敢信,偌大内帑居然账面上就只剩这么点银子!”

    站在钱谨身后的刘彬也看完了这些账目,每一条都触目惊心。

    现在的内帑,别说举办一场风光的封后大典,就连三个月后的太后生辰,都无法妥帖办下来。难怪刘能想尽法子也要让钱谨来办这差事,这事儿哪儿是什么喜事,简直就是要人命!上哪儿去找这么多钱来补这个窟窿?就算钱谨这些年存了私财,但敢往内帑放吗?放了岂不是明晃晃告诉满朝文武,他钱谨中饱私囊?

    不论怎么看,钱谨这次都栽了个大跟头。

    底下的掌司、写字、监工一个个噤若寒蝉,最后实在是推脱不过去,为首的掌印李太监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账本,对钱谨赔笑。

    “钱督主,小的们也实在是没法子。先帝离世,新皇登基,太后太妃封号,这桩桩件件都要钱,内帑早就亏空。小的们努力维持,如今账上还有银子,已经实属不易了。”

    闻言,钱谨笑意更冷:“本督主还该嘉奖你们克忠职守?”

    李太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声道:“不敢,不敢。”

    钱谨冷哼道:“刘彬,把账本拿上,走。”

    从会盈门踏出将各封本捧匣送于钱谨的直房,刘彬正打算告退,却听见钱谨说:“已经二更天了,你也在东厂歇下吧。”

    刘彬也没推辞,现在确实太迟,她留宿东厂,还能多睡一个时辰。

    钱谨摆了摆手,让刘彬自己去歇息,他却在书房,再次翻看起了那些账本。

    见钱谨并不打算休息,刘彬迟疑片刻,不知该不该下去休息。

    “还站在这作甚,莫不成要本督主哄你睡觉?”钱谨拧眉望向刘彬。

    “那督主早些歇息,属下告退。”刘彬行礼退下。

    翌日,天光微熹,钱谨的直房还亮着灯。

    刘彬敲了敲书房的门,钱谨让她进去,推门而入,就看到钱谨满桌子铺陈着账本,他还另起了一本册子,不知在上面记录什么。看钱谨眼底的青色,便知道他这是一夜未眠。

    钱谨头也不抬地吩咐刘彬:“把我查完的账目整理好。”

    昨日他在内帑,粗粗看完了账本,发觉里头许多账目看似没有问题,却经不起细细推敲,便拿了账本回来连夜再查。这细查,果然发现了不少问题,但大多都是前朝遗留,杨煊登基之后的账几乎无误。刘彬将凌乱的账本一一收好,从小厨房端来清粥小菜,钱谨正好收笔,显然是忙完了,一点也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就吃。

    东厂的内侍吩咐过钱谨的进食规矩可是和小皇帝一样,都得一一用银针验毒后才能上桌。刘彬一根银针握在手里,不验毒也不是,再验毒也不是。

    “你若是吃过了,便将账本和我写的那册子交给郭由。今日陪着郭由去办事,我要补觉。”钱谨吩咐道。刘彬还以为钱谨是个拼命三郎,听到他要补觉,神情露出一瞬间的惊讶。

    “呵,本督主非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才满意?”钱谨没错过刘彬的神情,朝她翻了个白眼,摆手让刘彬赶紧出去。

    刘彬不敢搭腔,她深知自己再多说一句,钱谨这喜怒无常的脾气又该爆了。她连忙抱着东西去找郭由,钱谨在东厂的心腹之一,也是东厂的二掌事。

    当郭由翻看完这些东西时,便带了几个人和刘彬去内帑,直接查办了几个的管库太监,但追回来的银钱对于封后大典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新帝登基后,前朝掌管钞库的司钥掌印死的死,告老的告老,吞的那些钱,经手烂的账,一笔也追不回来。

    “既然有所怀疑,抓起来审审不就知道了,就算错杀也无妨。”

    在外人面前与钱谨水火不容的西厂督主顾之此刻却和钱谨在一间茶楼的地下雅间相聚。他端着酒碗,薄唇含笑,打趣钱谨:“钱督公什么时候这么心慈手软了?难道这之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顾之一双泛笑的狐狸眼里满是狡黠的光芒。

    “我的目的是结果,不是杀人。”钱谨想到那个让他起不了杀心的人。虽然这很荒谬。

    “你在说笑?地府不炸油锅,阎王如何判案?”顾之不以为然,想了想,自荐道:“你下不去手,不如将人交给西厂,我来帮你审。”钱谨再度沉默。

    顾之话锋一转,“你还在寻你那幺妹?”

    “总归要继续找。”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生死不论,都得找出来。

    顾之眼珠一转,低眸敛笑:“近日我下面的人拿到了二十年前散失的江州青册,或许能有找到一些音信……”黄册库在凤京,钱谨无暇前往,翻不到黄册。青册乃黄册最初拟本,彼此互相勘验,若相差无误,便可校之为真。就算寻不到黄册,能得青册亦是线索。

    当!

    钱谨手中的酒杯落地,抬眼死死盯着顾之。

    “别急别急。”顾之拍了拍钱谨,神色温和地安抚,“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何必急这一时。”

    钱谨收回目光:“青册呢?”

    “听说兵部剿匪伤亡惨重,皇上十分看重此事,这火器能卖给山匪,就能卖给边疆藩王,外族部落,需尽快解决才是。”顾之转着酒杯,换了个话题。

    “人,你带走,青册在哪?”

    顾之给钱谨也倒了一杯酒,推了过去。

    钱谨垂眸看起了杯中荡漾的酒液。

    多年来的寻觅让钱谨很清楚,妹妹是个名姓全无的人,想找到有关妹妹的消息,即使他身为厂公,掌天下缉事,也渺如湮海。

    “等人送到我西厂,青册,我就送你府上。”

    “好。”不过就是将军火案的功劳全算在顾之头上罢了,他又不缺这点功劳。

    顾之眸色一深。

    “你我之间,这么多年……”钱谨端起了酒杯,隔空敬顾之,眸光沉冷,“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直说,谈成交易,太伤感情了。”

    “青册我一收到,就派人送过去了,”顾之亦举杯,扯唇一笑:“方才开个玩笑,大哥别介意嘛。”大哥是顾之幼时对钱谨的称呼,已经很久没叫了。

    “不好笑,下次别开了。”钱谨仰头,杯中酒一饮而尽。

    “是。”顾之乖巧应声,随即陪着一饮而尽。

    钱谨急着回去再勘审一遍供词,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顾之跟着站起相送。

    临出门之际,钱谨停了下来,半偏着头道,“毕竟是皇帝赐下的,在我眼下直接把人抓走,未免引人说闲话。几日后正好我要出趟远门,我会带上他,路上你着人悄悄带走,也把青册给我。”

    闻言,顾之神情透出几分微妙。问钱谨要个人,还要搞这么麻烦。不过既然钱谨答应了,抓刘彬做成铁证便是板上钉钉,逃不掉就是了。

    顾之答应:“好,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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