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嫁给他,不论生死。” ——楔子
农历孟冬十月,梁都大雪纷飞,天地之间浑然一色,万物银装素裹。
皇城的宫道上积雪甚厚,扫了又落,洒扫的侍卫动作快速,冰天雪地中都冒出了细汗。
宫内的娘娘、公主舍不得出门,屋内炭火散发热意,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唯有一位公主在养心殿门前跪立,半个膝盖都陷进雪中,却没有移动半分。
“公主,跪了这么久膝盖鞋袜都湿了吧,要不咱家给您拿个垫子过来,至少不会冻伤骨头。”一个太监走下台阶心疼地望着梁没忧。
梁没忧声音清亮地回道:“不用了郑公公,父皇眼下还在气头上,我得让他消气。”
“哎······”伴着雪花传来叹息声,郑全德又返回屋内等候吩咐。
没过一会,又一个人中年男人出来看了一眼,梁没忧冲他笑了笑,用口型道:“皇叔,我没事。”
中年男人又退了进去。
梁没忧动了动放在腿上的手,她已经在这跪了一个多时辰,手脚早已酸麻,脸上也冻得苍白。
旁边给她撑伞的侍女已经换了几人,眼前这一个又开始颤抖,手指红得惹人心疼。
“你回去吧,我自己撑伞。”梁没忧抬手做出拿伞的手势。
宫女摇头。
梁没忧见此直接夺过了伞,“告诉她们不用来替了,老实在殿内呆着,等我回去好伺候我沐浴更衣。”
宫女见梁没忧态度强硬也不再纠结,赶紧离去让人准备。
雪地中只剩下梁没忧一人,月白的大氅与雪融为一体,她隔着衣袖握紧伞柄,却还是觉得有些凉。
伞上又积了不少雪,她倾斜伞身将雪抖落,伞面上的墨梅倒与她此时的境地很符合。
雪还在继续下,梁没忧的细眉上也飘来了几朵小雪花,她眼中清明,薄薄口脂涂在嘴唇上与整张脸的苍白对比明显。
还好她经常锻炼身体,来之前也做足了准备,在膝盖上多垫了几层护膝,否则她也撑不到这个时候。
宫门口急匆匆进来一人,此人顶着风雪而来,身上穿着一层银甲,后面红色的披风在风雪中飞舞,雪花落进衣领中也面不改色。
不多时,此人便到了养心殿外,看着梁没忧独自撑伞跪在雪中,凌厉的眉头皱起道:“公主跪了多久了,皇上就不心疼你?”
“这次父皇比较狠心,我跪了几个时辰都没有让我起,我觉得我要不行了。”梁没忧凄惨地笑道。
别看她此时身子正直,跪也跪得端庄得体,实际上她麻了,动一下更痛苦。
“你呀你,做那种事情都不与我商量商量,今早才写信告诉我事情的经过,要是我是皇上,我也生气。”
梁没忧撇嘴可怜地抬头,“抱歉嘛,你不是去城外了吗,我不好在信中与你商议,君周,你快去替我向父皇求求情。”
“等着,我现在就去。”君周抬步往前走。
刚才动了一下,梁没忧觉得身上不少地方又进了风,忍不住一颤。
之后,她低头垂下眼帘,努力保持不动。
没过一会,外面又走来两人,步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有些沉稳,不似君周那般急躁,梁没忧也听不出是谁,只是下意识在那两人路过自己身边时看了一眼,没想到那两人直接停下,站在了她身侧。
“公主是受罚了?”低沉悦耳的声音自男子口中吐出。
他一身华贵,独特的衣裳密不透风,不沾半点风雪,但脸色看起来比梁没忧还差几分,眉眼之间温柔似水。
“是啊,受罚了。”
都是因为你。
梁没忧看着他莫名有些委屈,眼中竟多了一层水雾,朦胧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男子的脸上。
七岁时,梁没忧病了许久,她躺在床上的那段时间,脑中总会时不时冒出一些奇怪的画面,到她病好时,那些奇怪的画面完全串联在了一起,她这才明白,自己的前世过得如此凄苦。
以前她也是一位公主,只不过与现在受尽父皇母后疼爱的她不同,她那个时候是不受宠的公主。
她上一世的名字叫宋倾韫,是皇帝的第三位公主,只可惜皇帝根本不把她当女儿,自她出生起到出嫁,脑中关于皇帝的记忆少之又少,他们之间说话的次数恐怕不超过十次。
因为不受宠,她在宫中也没什么权利,有什么事情都只能忍着。
当时藏书阁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她还在那里遇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很好,好到自己不自觉地喜欢上了他,只可惜两人身份差距太大。
后来的后来,那个人却为自己死了。
梁没忧刚想起来的那会总是常常流泪,尤其是脑中划过那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她还没反应过来,眼泪便流至了下颚。
可惜的是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午夜梦回多少次,她都只记得他的身影。
他是一名古籍修复师,身上有读书人的味道,喜欢穿青衫,虽然不记得他的脸,但梁没忧感觉那张脸会很让人惊艳。
不过最绝的是他的气质,他很温柔,从不大声说话,对自己也恭恭敬敬,但并不显得疏离。
在宫中黯淡无光的日子里,他是一轮皓月。
自想起他以来,梁没忧就再也没有忘记过。
今年是她当梁国公主的第十六年,七岁将那个人埋放心中,至今已有九年。
她期待有一日能想起那个人的容颜,也期待有一日能与他相遇。
就在几个月前,这两件事情竟一并实现了。
当日梁没忧又在藏书阁看书,书总是看不完的,尽管上一世看了许多,可这一代与那一代又有不同,文化也各有差异,还是有数不尽的书让她观阅。
“公主,听说今日那个翎州世子进宫了,我们不去看看?”宫女谷雨在梁没忧身侧道。
“不想去,有何可看的,你别说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梁没忧头都不抬道。
她来藏书阁还是不喜欢带宫女,尽管这一世与上一世有所不同,但有些习惯仍旧没变。
谷雨道双眼亮晶晶地道:“就是为了这个,公主你是不知道,她们都说这个翎州世子清朗俊秀,貌比潘安,与咱们殿下不相上下。”
平常谷雨只叫五皇子梁之州叫殿下,其他的前面都会加一个数字,因为梁之州是梁没忧的亲哥哥。
“是吗,你自己去看看得了,路过瞥一眼又不会有人说你什么。”梁没忧终于舍得看谷雨一眼。
其实她不去的原因也并非是不感兴趣,只是翎州世子的名字很特别,他也叫谢砚迟,刚好与记忆中那个人的名字撞上了。
梁没忧之前还很激动,她在想这个翎州世子是不是就是那个人,只可惜看了翎州世子的画像后,她大失所望。
尽管记不清那个人的面容,他独特的气质也映在梁没忧心中,翎州世子明显不是他。
他是温润如玉的,而翎州世子眼神锐利,身上有一股狠劲。
谷雨道:“可是奴婢不知道那位世子在何处,听说皇上找太子殿下去招待,但太子中途有事便离开了。”
“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忙,不会是父皇让皇兄给的下马威吧。”梁没忧笑道。
翎州与朝堂素来不合,多年以前看守翎州的谢宸本是皇帝的至交好友,后来被封为赤泽王,因为某些原因,两人决裂,自那以后,赤泽王便一直镇守在翎州再未回京,两方关系也一直僵硬。
“嘘~”谷雨手指放在嘴上提醒梁没忧息声,这些事情可不她们随意能讨论的。
梁没忧拉下谷雨的手道:“好啦,不必如此小心,这又不会有外人,有没有人都不一定。”
藏书阁依旧是一个比较冷门之处,这里面甚至没有古籍修复师,那些需要修整的古籍全都放在了另一个地方,待修好之后再送过来。
谷雨扁嘴道:“总归不好说嘛,公主真的不去看看嘛,听说那位世子真的很好看,就是有些弱不禁风,现在估计在哪里坐着喝茶呢。”
“哎,也罢也罢,就去见见,免得你不死心。”梁没忧放下手中的书。
谷雨嬉笑着扶起她,“多谢公主成全,以后奴婢也是见过翎州世子的人了。”
梁没忧顺着楼梯向下走,道:“话别说得太早,我也不一定找得到翎州世子,而且弱不禁风有什么好看的,男儿当自强,以后你要是嫁人啊,要嫁一些身体壮实的。”
“谨遵公主令,现在就是去一饱眼福。”谷雨表情灵动。
她的母亲是梁没忧母后身边的大宫女,两人从小一块长大,情分十分深厚,对梁没忧也大胆些。
梁没忧又继续道:“这就对了,美色可以欣赏,但不能误事······”
两人方才在楼上说得太欢,根本不知道楼下有人,只见一位公子靠着楼梯边的书架席地而坐。
这人想来是听到了声音,他抬头向上望,梁没忧下来刚好与他对视。
他的眼睛很特别,如山泉水一般清澈见底,又如冬日热风一般温柔,长眉丝毫感觉不到凌厉,整张脸有种巧夺天工之美。
明明是一位公子,却有堪比女子的容貌,但又不是阴柔,他只是太过温良。
他坐在那里,就好像青竹、劲松,儒雅得当。
一瞬间,他这张脸莫名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了,给自己遮阳的是他,陪自己度过漫长恐俱的是他,后来给自己作画、为自己死的人还是他。
一幕幕、一桩桩,所有的画面都与他有关。
他是谢砚迟啊,那个肯放下一切追随自己的人。
那个只要她回头就能看见的人。
多少次她在藏书阁中上楼下楼,都期望看见他的身影,这一次似乎看见了。
但梁没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盯着谢砚迟,一步步走下楼梯,又走到他的身边,随后抬手摸住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