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二人看得出神时,有一轿停在路边。
轿内一容貌精致妇人掀开帘幕,见二人面生,便好奇问道:“二位也是来找纪先生作画的吗?”
岳凌倾身微鞠一躬,柔声道:“我们二人只是慕名而来。”
“这纪先生可不轻易给旁人作画,能请来他作画的不是那些权财傍身的达官贵人便是与他投缘的风雅墨客,即便请得动他,他也从未当场作过,短的叫人等上几天,长的等上几个月也是有的,”妇人好意提醒道,“但他有一子元歆,年纪虽小但画技得其父真传,他倒是飞鸟走兽、闲花野草什么都画,从不挑人,甚至给我们这些相熟的邻里画像都不要银子的,若是约不出纪先生,其子也是好的。”
“多谢相告。”
岳凌作揖道谢,妇人笑笑便继续行路。
朝亦问道:“你做何打算?要不要会会这个纪先生?”
“若我现在去拜访,元歆她必定会起疑心,好不容易才找到人,若是惹她厌烦便不好了,先观察几天再做决定吧!”
元歆房中。
元歆回屋后细细想过,从几年的相互陪伴看下来,这纪昇确实不是个真爱画的,他有几分本事,却满足于此,得了点他人的恭敬称赞便忘乎所以,四处晃荡炫耀,正如他所言,现在这般衣食无忧、受各高门大户青眼厚待的日子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至于入职图画院、甚至进宫陪伴圣驾,对他而言实在是白日做梦。
凡事皆应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既然如此,她想入宫找简衍便要换个法子。
但不论再想什么,每日固定的画时都不能被耽误,元歆利落地背上画箱便又出门去了。
走到一清冷街巷,元歆瞧着四下无人,从旁开了一扇小门,偷偷溜进了这景国第一吞金销魂窟红潇馆。
这个时辰红潇馆还未开张接客,前场与后院皆是一片冷清。
元歆轻车熟路地登上三楼,遇见几个馆中女子或者做事的伙计只是微微点头全当作打了招呼。
元歆一路脚步不停,直奔三楼暖娘的房间。
到了也不曾敲门便直接推开,像对待极为相熟之人那般不客气地大声嚷道:“暖娘,我又来啦!”
屋内传来一阵窸窣之声,而后内室中传来一道娇媚伶俐的女声,叫人闻之骨头都酥了一半。
女声温柔地嗔怪道:“我的小祖宗,你来就来了,大声嚷嚷做什么,生怕别人听不见你来了吗?”
语毕,一位姿容柔美的女娇娘已轻轻移莲步从内室走出,翩翩身姿轻盈美丽仿若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元歆羞愧地挠着头,怯声道:“我这不是怕你万一有什么不方便我听的,方才大声了些。”
暖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才说起正事,“好了,今日该轮到哪位了?”
元歆打开画箱拿出一本小册,边翻找着姓名,边问道:“今日我有空,可否一次画两个姑娘?”
暖娘似是被元歆这话逗笑,那笑声如姑娘家随身佩戴的银铃响起时清脆动人。
即便暖娘止了笑声,但面上笑意不减,调侃道:“我那四花十香可是叫京城众多大人老爷趋之若鹜的摇钱树,你一晚上就叫走两位,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也是,”元歆点头赞同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叨扰,今日哪位姑娘闲些我画哪位便好。”
暖娘好心指点道:“今日迎春闲些,你可去她房里找她,日后若你想画,你便再早些着来。”
本是暖娘好意,元歆却不赞同道:“姑娘们本就晚上辛苦些,我还叫人白日起早只为方便我画画,这不合情理,姑娘们愿意允我画像本就是我占了便宜,何况我本来就闲来无事,自是我依着姑娘们的方便。”
暖娘轻叹一声,惋惜不已地说道:“你年纪尚小,你那义父又衣食无忧的,为何不送你去读书念学?日后考取了功名便能飞黄腾达,总比你如今一天到晚四处闲逛、无所事事得好。”
“暖娘明知我只好游山玩水、逗鸟作画,我又哪里是那块读书考试的料子呢?”
说完,元歆在暖娘桌案上放下一个钱袋,和暖娘作别后去了迎春屋子。
待元歆走后,岳凌和朝亦方在暖娘房外显了真身。
“她还是这副老样子,”朝亦感叹道,“幸亏她没像五百年前历劫那般失了记忆,不然以她这嗜画如命的性子,又要叫她爹娘给她尽快许个人家嫁了。”
岳凌望着元歆背影出神,沉声道:“无论她爱不爱画,那对夫妇都会在她到了婚龄时将她随便找个人家嫁了。”
元歆站在迎春屋外唤了一声,得了应允才推门进去。
迎春看见进来的人是元歆并不觉得意外,不过也不起身相迎,只侧躺在榻上,笑着打量着她,似是对她这一派严谨又专业的架势颇感兴趣。
迎春明知故问道:“怎的?今日轮到我了?”
元歆微微倾身向迎春鞠了一躬,礼貌回道:“叨扰迎春姑娘了,还请见谅。”
“听夏莲姐姐讲,你那日为她作画后,还赠予她荷花图作为见面礼,白芷妹妹也说你送了她个草药香囊,那今日你为我作画,会赠我何物?”
“姑娘大可以猜猜看。”
元歆说着,将所用画具于桌案上一一摆放整齐,握着最心爱的九转乾坤笔,已然做好了作画的准备。
迎春笑道:“若是叫我猜,以你过往送的礼物为鉴,应是画了幅百花迎春图给我吧?”
元歆轻笑道:“姑娘猜得准,我也没旁的本事,只好送幅画聊表谢意。”
迎春笑问:“你对你画像上的人儿也没什么别的要求?我这般懒躺着,你也能画?”
“自然可以,”元歆落下一笔,“姑娘不必紧张,随意便好。”
过了一炷香,迎春躺得倦了,便想着起身活动一番。
迎春坐起身子,见元歆仍不出声制止,好似对她全无影响,便大着胆子站起身来,在床边来回踱步,还时不时瞥向元歆一眼,瞧着她的反应。
可后者自她起身后便再也没看她一眼,就那么自顾自地在宣纸上画着。
迎春从未见过像元歆这般给人画像又不常看对方的人,一时间忍不住好奇,踱步过去,在元歆身旁站定,也学着元歆的模样仔细瞧着尚未完成的画作。
“真是神了,”迎春感叹道,“明明是初次碰见,作画时你都不看我一眼,为何这轮廓勾描得像是见过千百回般自然精确,不仅在于我的发式妆容,就连我侧卧时压着的被褥和身上衣服的每一处平壑皱褶,你都能记得清楚?”
“我自是瞧见了的,”元歆握笔的手一刻未停,轻笑着答道,“方才我进门时,姑娘不就是这般卧着的。”
“怪不得暖娘如此中意你,让我们四花十香排着队来当你的画中人。”
迎春见着元歆这般聪慧伶俐,心生欢喜,忙问道:“你平日里就给人作画?不作旁的事?”
元歆未加思索,如实相告道:“除了作画,我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你倒是纯粹,”迎春轻笑一声,“我听闻你义父也算是在京城有些名气的画师,专为达官显贵、高门大户作画,本来我想着这般趋炎附势之人再有名气也都是那些附庸风雅之人捧出来的虚名,算不得有才有志之士,但今日见了你,我才觉得你那义父也并非我想的那般不堪。”
“姑娘聪慧通透,识人辨人之能,元歆自愧不如,我觉得姑娘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更好些。”
迎春禁不住大笑出声,怕失了礼数,又忙用鹅黄手巾掩住口鼻。
“那我便晓得了。”
元歆本能早些从红潇馆离开,回家去把画作上剩下的颜色描完,但迎春硬是拉着她东聊西聊,待元歆一一应付了迎春的那些问题后从她房内离开时,红潇馆内已经是座无虚席,从楼上放眼望去便是一片红飞翠舞、笙歌鼎沸之象。
元歆灵活地闪身躲避着一路上来往不绝、谈笑风生的男男女女,遇见眼熟的馆里伙计还能客气地打声招呼。
元歆向来不喜太过热闹嘈杂,今日也是碰巧回去晚了,才让她这般狼狈。
正当元歆慌乱中又避开一个喝得半醉的男子,旁边一个房间内的闲聊声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元歆装作因背上画箱被晃得过分,不得不蹲下身来整理的样子,身子贴近房门,侧耳听着里面的谈话。
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响起。
“你可知太子三日前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昨日落了水。”
另一道男声先是惊讶地叫了一声,叫声尖细但并不刺耳。
“这……又没一个?这么大的消息都没传开,看样子已经打算捂严实了,说起来,这是太子殿下的第三位太子妃了吧。”
“只怕是从今以后再无哪个世家大族敢把自家女儿嫁给太子。”
“若真是如此便是极好,看来不需我们出手,这位子他自己也坐不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