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她见过姐姐入宫时的样子，姐姐说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能这么肆无忌惮的笑了。可她告诉母亲，姐姐要走了她心里难过想哭，母亲笑着对接姐姐的人说小孩子不懂事。

    再后来姐姐入宫的第三年，她给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秀的虎头鞋还未完成，季沅沅就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位至亲。他们说，姐姐想要的太多，凡事都要争抢。其实她们享受镇国侯府的一切，就要知道终有一日是要为家族牺牲的，所以姐姐在宫里怎样行事她并不知道，只是姐姐送给她的鸢尾绒花她一直都未曾取下。

    钦天监的命格之说在民间广为流传，所有人都以为太子妃之位非镇国侯府莫属，哪怕是天家怜悯也该是侯府嫡女入主东宫。可世上并非怜悯就可顺遂，“半壁江山定皇”的是林相嫡女，她是入了东宫，不过再也不能穿自由就欢喜的大红色。

    林相嫡女偏偏一副小家子气，也不怪她，她幼年母亲早亡继室自然不会好好待她，入主东宫后第一件事便是让继母夜里跪在她母亲牌位前忏悔，皇帝自是无法为难一个女子，太子却因此被皇上训斥。

    再后来呢，党派之争太子党要南下，皇帝指明季侧妃自幼跟随侯爷又有武艺傍身代太子南下最为合适。偏偏太子上言林落身为太子妃代前往江南更能安民心，父亲当时也不舍的我这仅剩的女儿死在江南，便暗中操作。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心系侧妃，南下这种事情不舍的季沅沅一个武将之女前去。

    他确实心仪季沅沅，东宫之中所有物品一律按太子妃规格，连皇后也曾多次训斥太子不合礼节。他荣登大宝那一日，第一个便是是册立贵妃的圣旨，也是这个男人逐渐享受皇位带来的荣耀，太和殿夜夜歌舞升平。皇后不加以劝阻反而暗中将自己的妹妹送上龙塌，好一个林家双姝！

    皇帝昏庸朝政不稳，边疆屡屡被侵犯，郑耀明却信了谗言，镇国侯府通敌叛国，季家上下满门抄斩，待到景逸归来之时，用半个虎符与一身军功能救下的也只有季沅沅一个人。

    可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她被幽禁在宸汐宫，身边的侍女语儿因为冒犯皇上被皇后处死，妍儿也被迫与阉人对食，再次见到妍儿时，她浑身上下连四肢都未能找全。郑耀明却因为景逸救下她而怀疑他们二人珠胎暗结，为了泄愤让她夜夜脱净衣裙跪在寝宫外。

    禹国的大军压境时，郑耀明还在皇后的凤塌上，那些大臣个个香玉在怀，主和派与主战派僵持不下，林相却突然提议景逸为主帅击退倭寇，可景逸这一去便此生无归期。

    那日皇帝大发隆恩准了贵妃出那宸汐宫，送一送景将军。她不知道能否能等到他回来，所以穿上了她最喜欢的红衣，景逸曾经说过她穿红衣最是好看,可是景逸已经好久没有看过她身着红衣了吧。

    她身后没有一人，帝后不许她身边有人侍奉，她穿着有违宫规织金秀凤的正红色衣诀，天空昏暗中透出的丝丝光线，将衣摆暗处的鸳鸯点上了光辉，雪花落在睫毛上，在她睁眼的一瞬间灵动万分，似那一汪春水里容纳了天地万物。

    少年将军端坐马背，穿着一件玄色绣云纹的锦衣，外罩深褐色的披风。右手懒散的把玩着手中的马鞭，他生的极其清秀，不如季父的星眉剑目，他回首看到了宫墙上的季沅沅，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倘若未曾上过战场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

    季沅沅看懂了他微动的嘴角，他说“兄长会带你回家。”

    可是季沅沅等不了了，和议大臣暗中带回的消息是景逸此人不可留，且禹国的王听闻皇帝独宠宸贵妃，想来宸贵妃必是人间绝色，若是两国联姻，大禹立刻撤军，十年内再不侵犯大离。

    这般荒唐的言论，且不说一个女子怎能值得一个国家退兵，偏偏他们还要景逸的命，一个最熟悉禹国作战方式的将军，若是他活着大离或许还可以拼死一搏，可郑耀明竟然为了坐稳皇位，点头答应了。所以，景逸此行必定是有去无回。

    皇后昨日来宸汐宫只说了一句，“雷霆雨露具是君恩，季沅沅，本宫是皇后！你以为你能斗得过我吗？皇上给你专宠又如何？林家如今权势在握，你如何能和这皇位相提并论！没有真正的权力，你的父亲，你的兄长，你们季氏满门，还有你不过就是一个蝼蚁！”

    可是他们都忘记了，她本就不愿意入东宫，她有心爱的人，有能宠着她的家人，只是因为兵权她就必须要入宫嫁给皇家子弟。

    她在笑，笑这人世间何其可悲，姐姐争抢一番至少还能够清清白白的离开，她怕重演姐姐的悲剧，一生小心翼翼，到最后不论何种结局，都要给季家留下污点，可是啊，季家早就没了。景逸，她早就没有家了啊。

    如今她自身难保，只希望能够让景逸有会下去的机会。她将早就写好的绝笔信自衣袖中拿出，回给景逸一个笑，只是那眸中灵动全无，如一潭死水。多年以后在场的幸存者回想起来，仍会感叹一句，“天下女子众多，能担得起一句国之牡丹的仅贵妃一人。”

    将士们士气高昂，誓要收复河山平定中原时，季沅沅自宫墙一跃而下，声嘶力竭的喊道:“景逸！好好活着！”

    景逸寿终正寝时回顾此生，他早已经忘记了季沅沅的音容笑颜，刻骨铭心的是她一跃而下时向他扔过来的信，这封信伴随着他进入了季氏祖坟。

    季沅沅曾经跟语儿说过:“未曾想到皇家如此忌惮季家，那么再怎么不争不抢，也难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去争一争那皇权霸业，或许能护得季家上下百余口。”

    可当真得有那么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时，她反而迷茫的看着眼前的语儿，还是那样穿着明艳的鹅黄女衣的小女孩姿态，还是会嬉笑的问着她，“小姐可是梦魇了？”

    妍儿还在一如既往地唠叨，“奴婢早就说了乍暖还寒，小姐不能穿的如此单薄，昨夜的风寒折腾了半宿，如何能睡得好。”

    季沅沅看着妍儿嘴巴张张合合，她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也不敢张口问今日是何时何年，关键是妍儿唠叨起来不能中断，不然是要被唠叨更长时间的。语儿早就低下了头不敢说话，昨日就是她给小姐准备的单薄衣服，夜里被妍儿好生教训了一顿。

    “哎，小姐，今日江小姐约您去骑射，您今日刚好，女婢去回绝了还是给您收拾妆容？”她唠叨完了，季沅沅也知道如今是何时了，只是今日她断是不能出去，郑耀明体弱，就是今日不知抽了什么疯去了骑射场，偏偏她的弓箭不顺手差点射向他，他倒是为了体现他的温如玉反倒安慰起她来。

    但也是因为这件事，林相开始买通钦天监撒下那弥天大谎！她刚刚回来，有些事还需要好好筹谋。

    从林落口中得知郑耀明确实欢喜季沅沅，但从他登基的那一刻，就未曾想过留着季家，季家灭门惨案本就是早有预谋，景逸攻打禹国趁机诬陷他佣兵谋反，也是皇帝默许。功高震主，季家在百姓中的声望太高了。

    帝王爱重是坟墓，前世已早有体会，既然季家女必须要入宫，那么季沅沅要做这天下最尊贵的人，生杀大权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此才能对得起上天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