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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株待兔

    冷风如刀。

    杭州城开始下雪。

    揭开门帘,只见天地一色,那雪已下得混混沌沌的白,照得眼睛发胀。

    徐姹打了个哈欠,想出去走走。

    低头才发觉,酒肆阶下的雪已有了两尺深,过不去了。只有大堂到大门口的一条路,常有人来往,所以不住地扫,勉强还能行走。

    “哒哒哒——”

    抬眸望去,竹子围栏外,一路人马浩浩荡荡,越过原野,至角门,转眼闯入眼前。

    马蹄飞起,雪扬在半空。

    青黄色斗笠上的花纹被雪彻底掩住,身上玄色长衫,远看过去就是一群白头翁。

    等了半个多月,可算来了。

    她轻轻一瞥,转身上了二楼的廊道,坐到了一张方桌边。

    “吁——”

    骏马长嘶一声。

    从马背上下来黑压压的一片人。

    听得这一声,店家连同几个小二从大堂噔噔噔地跑出来。

    店家喘着粗气,跑得太快,在结了冰的地上猛地向后一倒,身后的店小二连忙把他拖起。

    他稳住脚步,脸上带笑,“河朔盟的弟兄们大驾光临,快快移步,老朽已经把酒菜都备下了。”

    “酒菜?”为首一人仰颈一笑,“都有什么酒啊?”

    店家笑吟吟道:“杏花村的汾酒,二十年的老家伙,今早就温上了,只等诸位来。”

    为首那人畅快一笑,向后头招手:“兄弟们,赶了十多天的路,今夜要痛快饮一场。”

    “大哥说得对!可依我看,不光要喝,还要舞,把咱家的刀法给他们亮一亮。”后头一人应声。

    为首的男子笑了笑,从马鞍上取下佩刀。

    刀柄上的银环恍惚一闪,徐姹抬头望去,照这刀环的形状、大小,此人在河朔盟中的地位必然不凡,大抵是舵主、香主一类的人物。

    又听男子身后一人道:“梁香主,听闻您常在淮南走水路,练了一套踏水不起浪的轻功,不知改日可否让咱们开开眼界?”

    梁香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有何难?明日去富春江,我在江上过一手就是。”

    徐姹微微垂眸,河朔盟、梁香主,那就是江州香主梁复了。此人刀法、轻功皆为不凡,自卢龙镇老舵主去世之后,舵主的位子一直空悬,盟里上下已将其视作下一任卢龙舵主的不二人选。

    徐姹回想起与缙云堂那人的约法三章——

    “第一条,此行虽敌手颇多,你切不可伤及河朔盟中人,最好连惊动也不要惊动一下。”

    看来,她之后行事,得想办法避开这个梁复。

    夜里天冷,楼下一群人聊了几句就相继进了大堂。

    见他们进去了,徐姹朝两只袖子里各探了探,又拢了起来,瑟缩着走向大堂。

    蜡烛点了三十几根,照的很亮堂,从一楼到二楼,客栈的楼梯上都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人声鼎沸,一进门,耳朵就跟聋了似的。

    她从二楼的廊道挤入人群,抓起一把瓜子,勉强找了个空当坐下。

    刚一坐下,一旁就有人探头过来,“姑娘,你是哪门哪派的?”

    徐姹转过头,面无表情道:“鹤兰山庄,玉女峰。”

    闽中鹤兰山庄的玉女峰,练的是武林绝学《玉女心经》。这武功是两人同修,以一男一女为佳,所以整个玉女峰上成双成对,从无独身之人。

    那人即刻收回了脸上的笑,略带遗憾地看了她一眼。

    “大伙儿静一静!听咱们梁香主来说几句。”

    徐姹循声从楼梯的栏外看,方才刚到的梁香主此刻已经脱下了玄色外袍,露出里面的紫色长衫。

    店家在大堂烧了好几个火盆,人一多,整个场子热了起来。

    四面簇拥的是各派人马。

    微红的光照着梁香主的半边脸。

    他清了清嗓子,“几十年来,魔教为祸一方,今日六大派弟子齐聚杭州,为的是集各派之力,破除富春山上的阵法,夺回剑魔盗走的《太玄经》,重振中原武林!”

    他话音一落,整个大堂呼声鹊起。

    徐姹坐在二楼的楼梯上,嗑着瓜子,却听周围几人轻声嘀咕。

    “哪来的六大派,分明是五大派!”

    “就是。整个待漏堂就来了一个偏山院的刘葵,到时候还要同咱们一块儿练《太玄经》,真是恬不知耻、无耻之尤!”

    徐姹微微一愣,刘葵也来了?

    她刚想往楼下看,又听后面几人议论起了破阵之事。

    “雪这么大,山路八成都给封了,师叔,咱们为啥要在这个时候进山?”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山上的阵法叫梅花易卦阵,是昔日武学大家严子陵所创。他老人家隐居在富春山几十年,依据四时节气之变化创阵。每到冬季,梅花开了,就是这阵法最为强劲,也最容易找到破绽之时。”

    “有破绽?那这破绽如今可找到了?”

    “这五年来一直是河朔盟主持此事,今年把大家都叫过来,兴许是有结果了。”

    徐姹微微一愣,五年头一回就让她给赶上了,看来缙云堂那人还真不是随口开条件。

    未待她多想,只听得一阵脚步声。

    楼下东西两侧的廊道里走出来一个个提着酒坛的舞娘。

    个头都差不多高,应当是精心挑选过的。

    她略略一惊,这么偏僻的客栈竟也是个声色犬马的酒场?

    “哗啦——”

    一道屏风折拢,后屋的陈设映入眼帘。

    徐姹这才发觉大堂与后屋之间没有墙壁,竟然只有一面屏风之隔。

    这屏风一扯掉,整个大堂就大得骇人,比原先大出一倍有余,又见屏风那一面竟然也是黑压压的一片人。

    徐姹头脑一阵眩晕。

    她只知此行敌手颇多,却没想到已经多到了要“以一敌千”的地步。

    她长舒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忽然,听得屏风那端传来几声干咳。

    一个穿着蓝色丝绸衣衫的男子走了出来,还摇着扇。

    大冬天摇扇子,她从前倒是听说过一个。

    ——南海十三舵的三当家鱼盈山。

    他之所以这么有名,并非是他本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让他出名的,是他与南海十三舵大当家之女那段众说纷纭的爱恨纠葛。

    传闻中,他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大当家作为长辈,自然有意成全。

    大婚当天,六大派的人都去喝喜酒了,可没想到亲朋好友去洞房看新娘的时候,新娘已经跑得没影了。

    若单单是跑了,也就罢了。

    几个月以后,这新娘再出现,竟已经成了二当家的新夫人。

    对此,江湖上有两种说法——

    一是说,大当家赶鸭子上架,明明自家闺女喜欢的是二当家,却因自个儿的喜好,硬是乱点鸳鸯谱,把女儿嫁给了三当家。

    这个说法已遭到了大当家的矢口否认。

    而这里的第二种说法,就编得有些没谱了,说这姑娘是认错了人,二当家与三当家本就是双胞胎兄弟,她心里面喜欢的是二当家,偏偏把他当成了三当家,直到新婚前才发现此事。

    显然,第一种说法更为靠谱,但江湖上流传得更广的,却是第二种。

    徐姹暗自摇了摇头,怎么这么乱呢。

    “鱼老弟,一路辛苦。”

    楼下的梁复一见他来,已迎上前,拱手一礼。

    鱼盈山知他即将升任舵主,也很给他面子,“梁兄自河北来,山高水长,跋涉辛苦绝不下我等。此番六大派共襄盛举,河朔盟自北来,我南海十三舵自南来,南北相携,此次上山定不会空手而归。”

    话中平和,却暗藏机锋。

    话里话外仿佛六大派只有河朔盟与南海十三舵,实实在在拂了其余四派的面子。

    瓜子嗑完了,徐姹坐在二楼,静等他们二人将攻山计划和盘托出。

    只听周围一人已经忍不住忿忿道:“南海这些人这两年做了生意,是越来越不把咱放在眼里了。”

    他虽有不平,话音却低沉着,显然也是得罪不起南海十三舵。

    后面一人连忙宽慰他,“南海那些人,就是仗着自家有几个臭钱。等咱们的商道开出来,谅他们也不敢再横了。”

    “就是。”

    徐姹听着四面嘈杂的声音,忍不住轻嗤一声,她久居塞外之地,江湖恩怨也只听南下归来的商队脚夫们提过一嘴,今日却是头一回与这些是非如此亲近,心中已生厌烦。

    她自地上站起,想寻个僻静角落暗中观察。

    忽然听见鱼盈山对梁复说:“今日皆是自家兄弟相聚,此地虽鲜为人知,可《太玄经》一事事关武林安危,以防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混进来,还是要一一排查为妙。”

    徐姹脚步一顿。

    下面又传来了梁复的声音,“鱼老弟细心,为兄已备好了名册,待会儿一一对过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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