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等你好半天了,这是翠翠?”

    陌生的女声响起,行李没被提走,翠翠的头发被揉乱。她怔怔抬头,看到一张和妈妈相像的,阳光般灿烂的笑脸。

    翠翠忘了躲开,听妈妈提醒:“翠翠,快叫大姨。”

    “大姨!”翠翠乖乖叫了,她听妈妈说过,大姨是她们的亲人,是很好很好的人。

    李芳菁捏她小辫子:“叫错了,是姨姨。别听你妈妈的,把我都叫老了!”她学着小朋友可爱的语调,要翠翠模仿。

    翠翠先看看妈妈,见妈妈点头,学着李芳菁的语气:“姨~姨~”有些笨拙的三回九转,逗得李芳菁哈哈直笑。

    翠翠:?

    翠翠觉得姨姨好怪。

    李含英也笑:“好了,姐,你别逗她了。今天不忙么?还特地来接我,多麻烦啊。”

    “不忙,我今天没课了。”李芳菁是一名乒乓球老师,在津市体育学院任教。她比李含英大十三岁,早已结婚成家,丈夫是津市第一钢铁厂的工人,夫妻俩育有两个儿子,大的今年十二岁,小的八岁,一家四口住在厂办家属院里。她一手一个提起李含英的行李,让她抱好翠翠,不容李含英推辞,说要把她们娘俩送回娘家。

    中巴车摇摇晃晃,穿过大半个津市城区,好险没把翠翠眼睛晃花。她生在军工厂,长在军工厂,人生短短几年都陷在那山沟沟里,没见过津市这样繁华的城市,路边上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手推车都跟长了钩子似的,勾得她转不开眼,车开出老远还在回头望。

    李芳菁瞧着乐呵,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粘牙糖来逗小姑娘。

    李含英看得哭笑不得:“姐……”

    没等她说什么,翠翠已经欢欢喜喜地接过糖,糖纸一撕,啊呜一口,把几颗小米牙黏到了糖上,还不忘听李芳菁的教育“讲礼貌”,在口水吧嗒里含含混混地说:“唔,谢谢姨~姨~”

    “哎,真乖!”

    李芳菁笑得更欢了。

    李含英拿自己这个坏心眼的姐姐没办法,只能抖开一条围兜,给翠翠围上,免得她把糖汁吃得到处是。

    李芳菁看她手脚麻利,把翠翠收拾得妥妥帖帖,不免生出些感慨。但忍住没说,只道:“你这家伙,从小就虎,嘴却是真甜,生的闺女也跟你似的,嘴甜得很,招人喜欢。爸妈要是见着她呀,肯定喜欢得不行,当宝贝疙瘩似的揣怀里。”

    这话说着说着,又是她惯常的促狭。

    李含英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只觉得光影交织里,那模样十分亲切。

    前些天,在她梳理好思绪,做好离婚的打算以后,她给李芳菁打了一通电话。李芳菁虽然有万般顾虑,还是选择帮她。

    再次回想起电话里那一声失真的“好”,李含英还是觉得鼻头发酸。她的声音闷闷的,波光粼粼的双眼里盛满对姐姐的依恋:“姐,谢谢你愿意帮我。”

    李芳菁的心却被这话揪痛。亲人之间说什么愿不愿的?还是远嫁受了委屈,没人帮衬,才会不自觉地把外面那些客气话带回家里。她拧眉,作势要打李含英,手却只是轻轻落下:“傻,跟姐还客气!”

    见自家小妹眼眶发红,李芳菁叹了口气:“爸妈那边你也不用太担心。妈嘴上不说,心里其实盼着你回呢,前天我往家里送东西,她还问我今天得不得空,怕你今天回来行李多,哥又不在家,没人接你。至于爸……”

    不必听李芳菁明说,李含英也知道她爸的性格。她想起小说里的那些后续,并不感到惶恐。可以说,是李芳菁给了她信心,也是亲人间的信任,让她敢于面对。她笑,以轻松的口吻应答:“咱爸那炸|药|桶,不用你说,也知道他肯定炸了。”

    李含英这一笑,李芳菁也跟着乐。想起她们老爹几十年来都这样,性子急,嗓子粗,一点事就起狂风,偏偏拿她们两个没法子,最后干听雷响不下雨。

    到站了。

    李芳菁提起行李,冲李含英抬抬下巴:“走吧,为了真理去战斗!放心吧,姐给你摇旗呐喊。要是爸跟你闹,就把你怀里的宝贝亮给他看。”不信小老头不心软!

    “昂?”

    “宝贝”翠翠还在舔着齿缝里的糖糊糊,完全不在状态。

    李含英被她迷糊的样子逗乐了,也学孩子大姨,捏捏小姑娘黑亮的小辫儿:“走吧翠翠,去见外公外婆咯!你要记得叫人,跟叫姨~姨~一样。”

    翠翠似懂非懂,乖乖点头:“哦,好的妈~妈~”

    “噗!”

    走在前头的李芳菁没忍住,往蜿蜒的乡路上洒下一串明快的笑声。

    李家住津市城郊的李家村,坐中巴车去城里只有二十来分钟的车程,可以说交通条件优越,发展得也比较快。村里的土路压得平实,路旁的茅草也被修理干净,仿佛离城近,也沾上了几分城市的气派。

    几个小孩儿在分路处捉蛐蛐儿,瞧见中巴车停下,都是眼前一亮,忙往前凑,估计家里有人往城里去了,候在这儿等着接人(接糖)呢。发现车上下来的不是自己的家人,他们都大感失望,又一哄而散。

    李芳菁见状,冲他们大喊:“喂——你们慢点儿,不要往车路上跑,当心来车!”

    小孩儿们哪管她说什么?

    她不禁皱眉:“这些皮猴,就是不听话!”

    姊妹俩往村里走去,绕过两个弯就望见了村头的大松树。秋色把周遭的树木都染成了微微枯红的颜色,唯有那棵松树依旧苍翠,被正午的秋阳一照,显得暖洋洋的。环护着李家村的龙头溪也被晒得暖洋洋的,微风吹皱它的面容,粼粼波光好像一双双会说话的眼睛。

    李含英自小生在李家村,长在李家村,眼看着小时候高大得几乎逼近天空的松树随着她渐渐长高,一点点变矮,变矮,树上、溪头都留下她美好的回忆和快乐的笑声。对于这一方天地,她实在太熟悉了,就算阔别已有两年,还是在看到的第一眼就生出无限的亲切感。

    因着天气不热的缘故,大中午也有好些村民在田间地头忙乎。跟她们打招呼的,姐妹俩都一一回了,碰到正埋头苦干的,她们也没打扰。一路走来,说话的两个不喊累,倒把翠翠忙坏了,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咕噜噜直转,一会儿认人,一会儿熟悉环境。

    李芳菁见她模样可爱,忍不住笑:“这丫头,倒是一点儿不怕生。”

    村里的水井旁,几个女人趁着洗衣的功夫偷得一会儿懒,坐在石头凳上说着闲话。听见李芳菁的说话声,停下闲聊,循声望来。

    “哎哟,芳菁啊,又回来看你爹妈了?”

    是住她们家隔壁的王婶子。

    不等李芳菁回答,正搓洗衣裳的刘婶子就发出感慨:“还是你孝顺,来得勤。”这么一对比,她家那个一年到头不回娘家,一回来就要这要那,拿去补贴夫家的“好女儿”更让她心堵了。

    正心酸着,才发现李芳菁身后还跟着个人,手里还牵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娃,刚才被树荫一挡,还真没瞧见。细细一打量,原来是李卫国家远嫁南方的二女儿——李含英!

    哎哟,听听她刚才那话说的,少不得要惹李含英误会!

    刘婶子忙替自己圆话:“就说芳菁你怎么来这么勤,原来是接含英回来啊!含英啊,你大老远回来一趟不容易,这次可要多住几天。”

    李含英笑着应了声。同在一个村里住了这么些年,刘婶子的心病她多少是知道的,并不会往自己的身上揽。听到刘婶子的感慨,反而让她更加坚信自己的决定没错。只是她心里存着尽孝的想法,到底是离婚回来的,怕是要给爹妈招来许多烦恼和流言……

    这么一想,李含英的眼眸不免暗了暗。

    刘婶子却没察觉李含英的不对,想她一路上舟车劳顿,怕是累坏了,催她赶紧回家休息。

    李含英才刚走呢,几个女人就聊开了,话题自然是她这个“新鲜人”。

    王婶子耳朵背,嗓门却大,带得几个女人说话的声音都大起来,漏了只言片语被李含英听见。

    李芳菁也听见了,她怕妹妹多想,脑筋一转,就有了主意。只听她扯起嗓子跟翠翠说:“翠翠小宝贝,你渴不渴?走这么久,累了吧,要不要姨带你回水井边,咱们喝点水,歇歇脚?那井水清甜清甜,可好喝了!”

    李芳菁声音一大,水井边的女人们就没了声。挺尴尬的,急哄哄地背后说人,竟被人听见了。她们姐俩要是真转回来,她们还能当面说不成?万幸没说什么不好听的,万幸,万幸。

    那些女人确实没说什么,无非是羡慕李含英命好,说她嫁了个好男人,跟着享清福,如今衣着打扮都跟大伙儿不一样了,不枉她丢下纺织厂的工作嫁过去。

    要是李含英跟辜洪辉好好的,李芳菁巴不得她们羡慕,但现在李含英跟辜洪辉离婚了,李芳菁不免有些担心,怕这些无意的话刺伤李含英。

    李含英怎么不懂李芳菁的心思?她既觉得感动,又觉得无奈。怎么在姐姐心里,她竟成了个玻璃娃娃?碰不得,也说不得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离婚这事上,旁人的言语影响不到她分毫。她坚信自己做了最正确的决定,她不会后悔。

    那段婚姻再令人艳羡,对她来说却是不值一顾。

    她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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