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痕(3)

    张家事,当然最好由张家人来解决。此人正是张泊峤爷爷同一辈的张三老爷,是张氏家族的族长,听到张家嫡孙被欺负的消息,就立刻赶来了。

    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长者迎面走来,他走路步步生威却不粗鲁,鹤发童颜,眸光镇定。

    梁玉兰在张三老爷面前可不敢放肆,立时温柔得像只小猫。

    张三老爷眼神扫过张泊峤和姜妤,看到二人破旧不堪的衣服和张泊峤苍白的脸色,心中已知晓了十之七八。

    张三老爷转过身,看向梁玉兰,目光犀利:“梁氏,这是怎么回事?”

    梁玉兰知道瞒不过去了,只能试着继续打马虎眼:“妾身好心送泊峤去乡下庄子养病,没想到这逆子竟然编排我,说我未尽继母之责。族长大人,冤枉啊,自老爷走后,妾身照顾泊峤那可是尽心尽力,绝无半点苛责啊。”

    张三老爷神情冷淡,显然不会听信梁玉兰的一面之词。他转过身,问张泊峤:“泊峤,你说呢。”

    “波峤自知资质愚钝,常常冲撞了母亲而不知,母亲生我的气都是应该的。”张泊峤面如怯色,以退为进,话里话外暗讽梁玉兰。

    不愧是日后的丞相大人,话术玩得相当好。

    梁玉兰如鲠在喉,不知该怎么回应好。

    张三老爷借机说道:“梁夫人,我张氏子孙你须得好好照顾,如若下次来,泊峤依旧身体如此差,我将上报族里,按族规处理。”

    梁玉兰自知理亏,只得连连应承。

    看着眼前通情达理的张三老爷,一个计划在张泊峤的心里油然而生,但是想到它实现的可能性,他又将即将脱口而出的“分家”二字给咽了回去。

    此时此刻,绝对不是提分家最适宜的时候。张三老爷虽然偏向自己,但此时还未找到梁玉兰最大的错漏。如果现在提出来,张三老爷和梁玉兰肯定不会同意。而且梁玉兰私吞了张家许多田产,此时分家,她必然会藏起私产。所以说,分家之事必须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姜妤并不知道张泊峤心里的盘算,看到梁玉兰吃瘪,还想继续乘胜追击,狠狠杀杀梁玉兰的锐气。姜妤正欲开口,却被张泊峤一把拉了过去,他低头凝视着姜妤,轻轻摇头暗示她。

    姜妤秒懂,是的,见好就收,来日方长。

    送走了张三老爷,老宅的气氛安静得诡异。

    有了族长的撑腰,梁玉兰暂时不敢再动张泊峤,也装作贤良大度给他请来了郎中瞧病。

    在偏厅吃过晚饭后,张泊峤和姜妤就被带去了厢房。

    张泊峤以前的房间已经被庶弟给占了,梁玉兰把他的房间安排在了西厢房内。连下人们都在窃窃私语,因为西厢房都是客房,梁玉兰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显然是不想让他久住啊。

    “这黑心的老妖婆。”姜妤一边整理着房间,一边碎碎念。

    张泊峤端起一杯水,抿了一口,神情自若。

    “少爷,你看这房间破旧的,桌椅缺角,铜器生锈,连窗户都是漏风的,大冬天的,这明显是想冻死我们啊。”说着,姜妤打开衣柜翻看,发现里面只有一条被子,瞬间呆住。

    一张床,一条被子,这让还未成亲的两个人怎么睡?

    梁氏明显是想看两人的笑话,给他们冠上不守礼的罪名。一想到昨晚两人相拥的画面,姜妤不禁脸颊绯红。

    “我不习惯与他人同睡。”张泊峤拒绝的声音幽幽传来。

    “放心,我也不习惯与他人同睡。”

    姜妤溜进旁边的空客房里,偷偷搬了几条被子过来。没有多余的床榻,姜妤将地面清理了一番,在地上铺好了被子。

    古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时已入夜好久了,吹灭了油灯,二人便钻进了被子。

    将头埋在被窝里,姜妤一直想着一件事,卖身婚书。

    不知此时,张泊峤是不是把它带在身上。必须想办法把这个偷到手,这样才能真正得到自由。整整一天,姜妤都在留意观察张泊峤身上的衣袋,都没有发现卖身婚书的痕迹。现下,有可能他并没有带在身上,或者,他将此物放在贴身的里衣内袋之中。

    今夜是个好机会,待张泊峤熟睡后,就可以看下他是否藏在身上。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了张泊峤深沉地呼吸音。姜妤扯开被子,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定睛观察。

    张泊峤仰面朝天,睡姿工整。姜妤将目光落到他白色的里衣上,伸手轻轻拉开衣结,正欲开始翻找婚书。

    “你在做什么?”

    姜妤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床上之人正眯着双眼盯着自己,没办法,她只能开始睁眼说瞎话:“你的被子扯开了,我在帮你盖被子。”

    “哦?盖被子,那为何我的衣结也打开了,难道是我自己拉开的吗?”张泊峤显然不相信。

    “应该是你梦游了吧。”

    “告诉我,你在找什么?”张泊峤步步紧逼。

    姜妤别过脸,想从床下下去,张泊峤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

    “什么都没找!”姜妤继续嘴硬。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张泊峤放开姜妤的手,似笑非笑地说,“卖身婚书,对吧?”

    姜妤低头不语,她不能承认,她还估不准张泊峤的脾气。

    张泊峤冷笑一声,说道:“你死了这条心,婚书我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我以后不需要你了,或许我会给你,但绝不是现在。”

    彻头彻尾的大坏蛋,用卖身契禁锢他人算什么好汉。

    算了,他本来就是个大奸臣,自己怎么能期望他会可怜自己呢。

    没办法,想要拿回卖身婚书,不能急于一时,现在必须安抚住他,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这样想着,姜妤扑闪着大眼睛,抽泣起来:“少爷,你怎么可以冤枉我呢,我一直都对你忠心耿耿。我怎么可能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想着离开呢。”

    说着,姜妤擦拭了一下眼角硬挤出的两滴泪 ,偷偷观察张泊峤的反应。

    张泊峤系上衣带,脸上沉静如水,丝毫看不出反应,挥手示意让姜妤下去。姜妤没法,只得放弃这个计划,顺着张泊峤的指令爬下床去。

    地面冷硬,姜妤怎么睡都不舒服,又怕把床上的这个冷面少爷给吵醒,一直坚持着没有动。

    一夜过后,姜妤睡得浑身酸痛。第二天一早,她又偷偷去搬了一张软垫过来。有了软垫,姜妤每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后,张泊峤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脸色红润,周身有力。张泊峤还差人将留在乡下庄子的张婉莠接回了老宅。

    完全康复后,每日清晨,张泊峤都会在院子里练武。

    不愧是小说中迷倒京城万千少女,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翩翩状元郎。舞起剑来,身姿挺拔,剑法凌厉,一招一式都充满了霸道和锋芒,引得院子里小丫鬟们纷纷驻足偷看。

    这段时间,梁氏那头十分安静。但是安静过头必有妖,果然,风平浪静的背后是更大的危机。

    隆兴酒肆是张洪霖生前所办,坐落在东街的尽头,宜宁镇最繁华的街心处。

    这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梁玉兰说,张泊峤和姜妤不能在家里白白享福,须得来酒肆帮忙,贴补家用。因张泊峤身体还未痊愈,所以每日姜妤会独自前来酒肆打杂。

    在酒肆打杂的这段时间里,姜妤发现在宜宁镇,百姓们都以喝酒作为社交的一种方式。偌大的一个城镇,竟然没有一家茶肆,更确切地说是,这个时代还没有茶。

    在现代,茶已经成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饮品。姜妤作为茶叶研究院博士,对各种茶的培育、加工方法烂熟于心。她惊喜地发现,如果按照现代茶叶的普及程度来看,茶,在这个时代有着巨大的商机。

    空闲时候,她就去上山去寻找各种茶叶,终于在南山上找到了几株绿茶的茶苗。姜妤小心地将它们挖出来,包在帕子里带下山,将它们移栽到陶土罐里,每日耐心地浇水,期盼它们快点长大。

    姜妤身量不高,虽然瘦弱,但是长了一张清丽脱俗的脸蛋,明眸皓齿,双瞳剪水,微微一笑,脸颊两个深深的酒窝,浑身自有一股钟灵毓秀的灵气。

    姜妤往酒肆大堂一站,引来了许多宾客的驻足欣赏,酒肆的生意都跟着好了起来。

    一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喜欢借着酒劲,说些不堪入目的话。这其中就包括了一个刚死了原配夫人的鳏夫,梁玉兰的侄子梁均。

    梁均不学无术,仗着家里有几分田产,便成日花天酒地,偶尔也会来梁玉兰这里打打秋风。

    这天,酒足饭饱后,梁均追着送菜的姜妤来到了后院,直接上前就想握住姜妤的手,姜妤一个闪身,直接避开了他。

    梁均不死心,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锭银子,在姜妤眼前晃了晃,说:“妤儿,我家钱多得是,你就答应跟了我吧。”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走开!”

    姜妤冲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正欲抬脚离开,只听梁均说了一句:“我在姑姑那里已经给过钱了,你就是我的人了。”

    姜妤心生疑惑,问道:“为什么要给梁夫人钱,我的卖身契又不在她那里。”

    “不在她那里?怎么可能,我姑姑这么有钱,她怎么可能会骗我的钱。”

    “有钱?她不就这间酒肆和老宅,哪里有钱了?”

    “你不知道,我姑姑还有很多私产,存在正通钱庄里。”说完,梁均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忙捂住了嘴。

    没想到可以从这个登徒子嘴里听到这么隐秘的消息,姜妤真是意外。姜妤不想理他,借口有客人找,想快点摆脱他的纠缠。

    但梁均还是对姜妤不依不饶,追着问她:“小娘子,快说,你的卖身契在哪里?”

    “在我这里!”

    身后的少年瞳孔微沉,晦涩不明,低沉喑哑的声音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梁均身形一颤,回过头看到原来是张家长子,轻蔑一笑,抬手搭上张泊峤的肩,说:“小子,你出个价,把这个小娘子让给我,如何?”

    “滚!”

    一声严厉的斥责切断了这个纨绔子弟的幻想,梁均神情扭曲,放话道:“你们等着,我要去告诉我姑姑,让她来收拾你们。”

    “悉听尊便。”张泊峤神色淡然,毫无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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