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为着面上的和平,姜介第一次来到宋国时,宋国的国军给了他姜世子的称谓。世子,是宋国藩属之国诸侯的儿子的称谓。此意不言而明。

    深色的宫殿之中,未得宋君接见的姜介负手站在殿堂中央,前来侍候的小宫女们都偷偷窥视,虽然这少年只有十五岁,但却生的一副好容颜。

    宋衾遥路过骋乾殿的时候,正听见的议论是,“这姜国的三皇子可听说了?那是张贵妃所生,张贵妃是姜晃最爱的妃子,能送出这个皇子,咱们君上也是十分惊讶的。”

    另一个小太监仿佛有些见识,“那又能如何呢?现在满九州都知道姜国势弱,抬出个不痛不痒的皇子来做质子,岂不是被怀疑?”

    宋衾遥哼了一声,谁说不是呢?

    小太监宫女们见是长公主到,立刻噤声低头。

    宋衾遥一向对宫中的下人们没有管束,所以宫女太监们也是怀着不会受到责罚的感激心态虔诚的为公主服务的,“长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骋乾殿?”

    怎么来了骋乾殿?昨日,身边的婢女三更将自己最爱的那个蟋蟀丢在了骋乾殿,她今日自然是要把它寻回来的。宋衾遥悄悄问三更,“你确定昨日元帅是从这里跑的?”

    三更点点头。

    宋衾遥便挺起胸膛,“我来骋乾殿,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太监们不说话,默默弯腰为长公主打开门,他们私下里揣度,这公主一向是喜欢热闹和八卦的,应该是骋乾殿里住了位他国的皇子,想要来看个新鲜,但公主的性子一向如此,且这又是宋国独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她便是想在皇帝午休的时候去无极殿,大家也拦不得。

    宋衾遥一推开门,便是这样一个背影。

    一件深色的长袍,略有些瘦弱的后肩,似乎是因为身形长得高大,吃饭的营养赶不上成长的速度,瘦的有些异样,但身子骨却挺得很直,如同一棵深秋的柏树。

    宋衾遥突然想起来方才屋外下人们的议论,原来这就是姜国的三皇子。

    姜介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喧哗,他知道这样一个被骄纵的小公主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来看看自己这个落败的皇子的。但是她不知道的是,他并非从今日开始落败,而是早在出生之时就已经尝够了被冷落、欺压的滋味了。

    宋衾遥见打扰了人家的苦思冥想,刚要退出来,姜介就转过头来。宋衾遥在这男子的目光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竟然生出一丝狼狈之感来。

    “姜世子,你好啊。”宋衾遥尴尬的伸出爪子和对面的少年打了打招呼,虽然他和自己年龄相仿,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无缘无故周身生出一股子冷气来,她心里觉得奇怪,抬头看那少年的脸,眉深,薄唇,刻刀刻出来的颌角似的,美甚美甚啊。

    “我是宋衾遥,你以后可以叫我遥遥。”宋衾遥倒是没有什么顾忌,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在熟悉的环境里遇到一个不熟悉的人,她大胆了许多。上前走了几步,拽了拽姜介的一角,右手挥上来在空气上划了一拳,“你怎么这么高啊。”

    姜介有些无语,眼前这人一看就是娇憨无知被宠坏了的闺中公主。少时他在军中也曾了解过宋国的皇室结构,宋皇虽然是个明君,有用兵如神之名,治国安邦是一个好手,但他膝下无子,由于专宠皇后,也只是生了一个女儿而已。想必,这就是那个集万千宠爱的公主吧。

    “在下姜介。”姜介不卑不亢,懒得敷衍眼下这个小公主。

    宋衾遥一边和他聊天一边四处打量,不知道在寻找什么,他也懒得管,见这公主不曾在自己身上费心思,便走到书房的一角去看书。过了片刻,宋衾遥不好意思的走进来,“姜哥哥,你可否帮我找个东西啊。我个子有点矮。”

    “什么东西?”

    “一只蛐蛐。”

    “长什么样?”

    “很威武的。”

    少年很快没了和这个公主对话的兴趣,他敷衍的答一句,“没有”。便很快的不理她了。

    宋衾遥却见惯了宫中的人对她百依百顺的模样,第一次看见一个冷冷清清的帅气小哥哥,没来由的想要和他亲近。

    在姜介住在骋乾殿的九个月时间里,宋衾遥常常带着各种各样好吃的糕点来见他,理由总是多种多样的,直到九个月后,姜介被送出宫去,成了拥有自己一座府衙的姜世子。原因无他,姜国更换朝代,姜晃死了。姜晃是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直到,皇叔姜晁登上皇位,依旧是现任的皇后作陪,让人禁不住揣测那时皇室的关系。但是作为帝王,姜晁却着实比姜晃要好上许多,他的治下,国度安稳、百姓太平。重要的是,姜国实力大增的同时,姜晁曾经三次来信,询问姜介的近况。

    这让宋国国君揣度,或许,这位新登上帝位的姜国皇帝,要更加看重这位质子。

    所谓质子,自然是在两国势力不平衡时作为牵绊的存在,姜国的国力强盛时,姜介就成为了保护宋国的后盾,姜国的势力弱小时,姜介就成为了宋国进攻姜国的祭器。

    宋衾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开心。她知道这个少年并不喜爱皇宫中的深墙,他有许多说不出的难过,也有许多无可言说的痛苦,只不过不曾表露而已。他能获得自由,她真心诚意的为他高兴。

    三月十七,是姜介出宫的日子。

    宋衾遥特地来送他,站在高门槛上,垫着脚等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十六岁的姜介那一日是刚过完生辰,宋衾遥大声的毫不避嫌的喊,“姜介哥哥,你来。”

    姜介的身影一顿,便侧头看见了在自己宫门口垫着脚翘盼的小女孩,她穿着一袭粉红色的裙子,脸上染了因为疾跑而带的夏色,气喘吁吁的朝着他招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有好几次,他都因为这样专注的目光失了神,他是一国皇子,却从未有人这样的看过他,仿佛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

    而这个小姑娘的眼睛里,没有天地万物,没有雄心抱负,没有深不见底,只有他。

    这世间所谓难能可贵的情谊,他从未体验过,所以更是不敢奢望。

    见少年从远处的一个小黑点变成了身前高大的人形,宋衾遥笑的嘴都合不拢,“姜介哥哥,若你出宫仍觉苦闷,记得进宫看我,你不要伤心,阿遥永远陪着你。”

    他愕然,反应过来她的安慰,一手推开她,“劳烦公主惦念。”

    少年走远时,宋衾遥才满意的看一眼宫墙上落日掩映着的垂柳,心满意足的喟叹了一声。身边的小丫鬟道,“公主千里相送,但是姜世子似乎不领情呢?”

    宋衾遥瞪了宫女一眼,“从骋乾殿到宫门的路有三处可走,为何偏偏走我的宫殿之前?”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少年的背影,“姜介哥哥是想着我的。”

    年少时的情谊,终归是纯粹的。

    自从姜介离宫之后,宋衾遥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三更说,“公主好好表现,也许能让姜世子再回来陪您呢。”

    姜国和宋国之间,是戎旅战事,宋衾遥从不关心那些,她眼里只有自己的姜介哥哥。

    深宫之中,好消息并不是很多,但草长莺飞的三月,她得知了姜介将要迎娶翩然郡主的消息。三更瞒着宋衾遥不曾告诉她,是她自己听父皇的墙角才知道的,还未听完就哭着冲出来,“父皇,我想让姜三哥哥陪在我的身边,求求你了,不要让他娶翩然可以吗?”

    宋国的君主自然是将自己的公主千娇百媚的宠爱着的,但是听见宋衾遥这样声泪俱下的求告,一颗心更是不安稳起来。皇上说,“你是一国的公主,怎么能哭哭啼啼的要一个质子呢?”

    宋衾遥不理解,在她的眼里,他从不是一个质子啊。

    消息在第二日传来,郡主不愿意下嫁姜国世子,逃了家门。宋衾遥听了这个消息反倒是放了心。

    茶水在室内酝酿出清香,十五岁的长公主殿下游刃有余的品茗,三更道,“郡主退婚,想必世子殿下应当会很伤心吧。”

    原本紧握着茶杯的手有一瞬间的松懈,宋衾遥歪着头想了半晌,问,“大宋的建制,公主何时可以开府呢?”

    三更不明白她问话的缘由,一手把这些茶叶归拢到小盒子,一手扶着桌沿,“回公主,十五岁。”

    宋衾遥笑开了,一时激动,站起来就想抱着三更旋转个花圈,三更吓得直呼,不知道自家公主这是又哪里获的快活。宋衾遥也不和三更解释,跑着去了皇帝的寝殿。

    三更守在逍遥殿许久,也没见公主回来。待公主再回来的时候,看不出神情的面色里隐隐约约透着些高兴,三更只得问,“公主去找君上了?”

    宋衾遥坐在凳子上才开始半是惆怅半是开怀的道,“我去求父皇让我迁去公主府。”

    其实,宋国的建制承袭已久,在公主十五岁时是要建造公主府,开府别住的。只不过,今朝帝后恩爱,膝下无子,唯有公主一个千娇万宠的女儿,所以皇帝不曾打量过要让公主另府别居。

    三更揣度着,小心翼翼的,“公主可是求君上了?公主如此一意离开,恐怕会伤了君上的心啊。”

    宋衾遥其实心里明白,她已经伤了父皇的心了。

    她笑了笑,握住三更的手,“无妨的,以后我照样会常常进宫来陪伴父皇,只是不住在宫里了而已。”

    皇帝内宫寝殿里

    皇帝握住皇后的手,道清楚了宋衾遥想要去宫外居住的事情。

    皇后有些讶异,“好端端的,怎么想到了要出去住。”

    皇帝倒是没有多大惊讶,他想起了那时宋衾遥为着一桩赐婚在自己的寝殿里哭哭啼啼的模样,却反而安慰了皇后,“女孩子长大了,总是不愿意成日都盘旋在父母膝下的。我们的阿遥长大了,自然是要出去见一见天地。她总不能是永远陪伴在我们身边的小女娃,终究是要去碰一碰外面的铜墙铁壁。”

    皇后知道皇帝说的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其实公主府打从今年年初就开始办了,只不过大家都没有将这个督办当一回事,似乎全部的工人官员都知道,公主除非出阁嫁人,否则是不会离开皇宫的。

    陡听说公主出宫的消息,人们一下子慌了手脚,工程进度也加快了两倍。

    公主府如约建成,宋衾遥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住进去了。

    住进公主府的第二天,她就去了世子府上。

    走进大门,转过庭廊,宋衾遥看见那少年的背影,眼神就亮了。“姜三哥哥,你现如今长得胖些了。”宋衾遥抱住正在练武的少年,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

    “额,你是谁?”头顶上传来纤细的声音,宋衾遥觉得不对劲,一抬头,果然是个十分儒雅的男子,可这声音?这声音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阿遥。”还没回话,一声沉哑的应答便从庭中正屋门口传来,宋衾遥定睛一看,门前长身而立,黑色的武服虽然普通一些,却挡不住他的神采奕奕。额,那不是姜介又是何人。她急忙给眼前的少年拉平衣襟,连声道了歉,又冲过去想要抱一抱姜介。

    可此时此地的姜介已经不能坦然接受一个少女的怀抱了,他皱着眉头将眼前冲过来的少女拉开,“你怎么来了。”宋衾遥不回答,眼睛里都是笑意。果然还是那个明媚如许的少年啊,多日不见,他身材越发高大,年少时还有些瘦弱,如今腰窄肩宽,更加上些稳重敦厚。宋衾遥未及通报,所以府中的人几乎是一路拦着过来的。

    “姜三哥哥如今治府有状,人心很齐啊。”直到奔到姜介面前,底下的管事的都没放开惶恐的在空气中上下拦阻的手,所以宋衾遥有些不满的瘪了瘪嘴。

    姜介道,“陛下御下宽仁,分到我府上的下人都是尽心尽力的。”

    宋衾遥见他念着父皇的好,心里开心,便跑过去挽住他的手臂,“我出宫来陪你,我已经求了父皇,出宫住到了公主府。”

    姜介不解,“住在宫中不好?”

    宋衾遥耷拉着眼睛,道了声,“有些孤独了。”

    是因为,没有见到姜三哥哥的时刻,所以觉得孤独了。

    见姜介没有过多的回应,宋衾遥便扬起脸,“姜三哥哥今天有事忙嘛?随我去外面逛逛嘛。”

    作为一国尊贵的长公主,宋衾遥从来没有出过父皇的保护领域,好不容易出宫,她自然是想要出去好好玩耍一番的。

    姜介袖手,“自然无事,我能有什么事。”

    宋衾遥听了开心,一只手腾出来拽着姜介的袖子,一边欢天喜地的琢磨着要去哪里玩。天真烂漫的少女,所思所想的不过就是些灯笼铺子、鸳鸯绣坊,自然无他。姜介一路甚有耐心,帮着她看什么样的发簪好看,什么样的布料得体。

    指派过去给姜介的护卫清风站在两人后面也啧啧称奇,忍不住对同伴道,“看着是像一对璧人。”

    清风年纪还小,但跟在身边的朗月却已经在皇宫中待了许多年,他道,“你不必遥想这两位主子。”

    月亮爬上树梢,不知不觉,云又挡住了月亮。即便是繁华热闹的京都,到了傍晚时分都已经人潮散去,街上的人三三两两,宋衾遥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并非是逢年过节,只是到了这个时分,人们便都要散去了。宋国治市亦有规矩,亥时还有宵禁,百姓便不许再出来了。

    但此刻宋衾遥还没有玩够,也不知是自己没有玩够,还是舍不得离开姜三哥哥。

    果然,还是姜介开口,“都已经这个时辰了,若是宵禁了公主还没有回府,怕是会惹出些麻烦。”

    宋衾遥不以为然,“我堂堂公主......”

    姜介却笑了,“公主是觉得自己的身份尊贵,所以与他人不同?”

    宋衾遥停下来,目光注视着姜介,姜介的笑容仍然浅浅淡淡的挂在嘴边,眼神中却微有寒凉,宋衾遥忍不住一颤,“姜三哥哥。”

    纤细的手指拽住少年的衣袍,那衣角之上绣了几朵暗色的锦云,姜介将少女的手指掰开,无有温度的道,“公主的身份的确尊贵,对我称呼世子即可,不可这么叫我。”

    宋衾遥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她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含着水珠望向姜介,“对不起,姜三哥哥。”

    正是因为贴在姜介的身边,才能从他的周遭感受到凛冽的冷意,宋衾遥有些瑟缩。

    姜介垂眸看了宋衾遥一会,又恢复了温度。“我送你回去吧。”

    宋衾遥有些无辜又无助,但不得已还是同意了。

    “我觉得回公主府的这段路太近了,还没有和姜三哥哥多呆一会。”

    “你今天已经和我待了一天了。”

    “是吗?”

    “姑娘家要矜持一点的。”

    宋衾遥失落的想,原来,自己是不矜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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