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粮不多,陈祈安不敢多吃,可饿着就会觉得冷,只得吃饱。幸好他见张叔生病了更加谨慎,每每出门都穿许多衣服,在这样避风隐蔽的坑里呆了两日一夜都没用上柴火。
到了第三日干粮被吃完了,夜里陈祈安又冷又饿,只得烧了柴火。
第四日柴火也没了,陈祈安安静的缩在那里,宛如石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长渝再不回来就见不到他了。
陈祈安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醒来时是被热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熟悉的床梁,他回家了?长渝回来了!
这一认识甚至冲刷了陈祈安劫后余生的惊喜,他跳下床踩着鞋找人,却看到张叔一脸病态在厨房烧水。
张叔看到陈祈安眼中忧愁散去大半,半喜半气道:“你小子可算醒了!你连着几天没去医院,我右眼皮跳个不停越想越觉得不对,回来一看你果然不在家。”
“我叫了好些人在山上找了你两天才找到,把你拽上来的时候胳膊腿儿都僵了,我还以为你都冻死了呢……”
陈祈安得到了三个消息:他没死,张叔救了他,长渝没回来。
年后学堂开始授课,陈祈安去了一个月就不再去了,整日守着小院收拾这儿整理哪儿。
对门聚着一群人,为首的赵大娘最爱同人讲家长里短,几个三十上下的人站在她旁边,时不时看看对面院里的人。
“那姑娘还没回来呢?”
赵大娘甩瓜子壳扭扭脑袋:“哪儿能回来,都四五个月了吧。”
“去哪儿了啊,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
“她以往也不着家啊,她家平日里哪儿有人哩。”
女人听到她这么说怼了赵大娘一下“你咋知道的。”
赵大娘婆家几个侄子都到了成婚的年纪,长渝模样那么好在这边住着,她见着了自然会过去探听探听,只是之前她去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陈祈安不在家也难见到长渝。
“能咋知道的,想给人家作媒呗。”另一个妇人对赵大娘家里事了如指掌,嗔着嗓子开口。
都是一起嚼舌根的,但赵大娘看不上她,只暗暗翻了个白眼没搭话,她又说:“我看呐,那姑娘是不会回来了,我家那口子和老张一起做活,你们猜老张怎么说这俩人的。”
她卖个关子勾起了这些人的好奇,都围着她问。
“她俩什么关系没有,这小子是那姑娘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就这么养着?”
“原是捡回来的,怪不得姓都不一样。”
“我瞧着她俩长得还挺像的,不是亲姐弟啊!”
“就是不是亲姐弟我才说她兴许不回来了,这么大一个孩子还要读书,多大的累赘!”
赵大娘一直没出声,见陈祈安收拾到院外了才斜了这妇人一眼:“小声着点,胡编乱造的话说那么大声,也不怕打着脸。”
妇人不甚在意,倒也压低了声:“都说了兴许,我又没说她一定不回来。”
“话说这一阵怎么没见老刘送他上学去,我天天路过这儿都能看见他在家。”
“这我知道。”又一个妇人接过话头“我家彬儿和他一起念书,她说是学堂里的学生嫌他丑,看到了就要哭,夫子一直让他去外面读书,然后就不去了。”
她一开口反而祸水东引了。
“你家那丫头还去读书呢,一个姑娘家家的你和你男人倒是上心。”
“真上心还往刘夫子哪儿送?”赵大娘也呛了一声:“为人师表的做出这样的事能教出来什么样的学生。”
“一窝子孩子,不找个法子怎么行,都哭起来怎么教书?”
“这孩子脸怎么弄得,那么大一块儿疤。”
“就是,原来多秀气多好看,现在看着怪碍眼的。”
“要不说这孩子不听话,棚里面都是柴火,非要冒着大雪天进山,被树杈子刮的……”赵大娘是知道实情的,张叔就是找她男人和附近几家的汉子进山找的人,陈祈安脸上的伤口还是她亲自处理的。
“那一棚里面都是柴火,烧到明年都够了,他破了相都是幸运的,差点没冻死在山上,抬回来的时候脸都紫了……”
她们交谈的声音算不得大,可陈祈安身边静悄悄的,唯一那点声音都是从她们那里传来的,这些人的话都一字不落的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低垂着头把门口堆积的烂菜扔进坑里,用土盖上,抱着铁锹回去了。张叔早就帮他打好了两桶井水,陈祈安舀出来一瓢洗手,面目表情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
这边波光粼粼看不清样子,那边的半张脸是一片红色的凹凸不平的疤痕。
陈祈安低头捧起一把水扑到自己脸上,指尖触及到脸庞时身躯微微发抖。
如果……
手背突然被微凉的感觉包裹,陈祈安猛地抬起来,那张阔别已久的面容重新出现在眼前。长渝拉下他的手,漏出那半边受伤的脸,另一只手轻轻捧上去,拇指几次轻柔擦过那一片伤疤,又在他眼下掠过。
陈祈安心里酸胀,朝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或许是因为之前他们也不是很多话可说,所以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归来的她。
长渝仍没有什么变化,她总是那样漂亮、那样一尘不染,身上也还是那股冷冷的清香味儿。
可他就变了很多。
“怪我,我回来晚了。”
声音轻轻柔柔,宛如一片羽毛轻轻飘过,陈祈安心中城墙高耸不惧决堤洪水,千凿万击不见分毫动摇,却被这羽毛压塌了,又是泱泱洪流又是狂风骤雨。
她的话好像唤醒了陈不枉,原本呆愣的人听到他的话胸膛猛地起伏几下。陈祈安整个身子砸向长渝,抱着她哭了起来。
陈祈安压抑声音哭着控诉,像一只低吼的小兽:“骗子!我讨厌你!”
他的泪水将长渝的衣服浸湿一片。
“我讨厌你!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长渝轻轻拍他的背,天边阳光明媚,庭院整洁,这重逢并不温馨。
“你是个大骗子!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都怪长渝,都怪长渝,都怪长渝。她骗人,她说她会很快回来,但她那么久都没回来。她要他好好生活,可她都不知道他有多害怕,他那么小那么小那么小就被她丢在这个大房子里。
他好害怕,他害怕水会用完,害怕米会吃完,害怕柴火会用完,害怕钱会花完,害怕她不会回来……
明明说好了很快回来,明明说好了的,窗边刻花一百四十三朵,他每天都在数,长渝一直不回来,一直不回来……
他没办法一个人生活,冬日寒风呼啸吹得窗户咯吱咯吱的叫,让他不敢睡觉。他是个胆小鬼,面对别人的白眼、别人的冷言冷语他只想逃跑,他不是想躲进这个房子,他想躲在长渝身后,她不能收养他后又随便抛弃他,不可以这样……
“是我的错,我是骗子,别哭了好吗?”长渝从善如流道,见他心情平复一些蹲下来平视看他。
陈祈安哭得小脸通红,眉毛都乱了。
“是我害你受委屈了,我知道错了,我保证没有下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陈祈安噘着嘴,很委屈的看着她。
“这是我找到的药,涂上可以淡化疤痕,慢慢就看不出来了,先用这个赔罪好吗?之后——”“长渝,我没怪你……”
陈祈安小嘴一扁,眼泪又簌簌地往下落:“我有好好生活,我每天都好好吃饭认真读书,张叔生病了我去照顾他,柴火真的不够了之前明明没有那么多……”
“我有好好走路,我没有贪玩,我没有故意吓人,我也没有不想读书,他们不让我进去,夫子也劝我回来……”
他有很多话想说,又没有那么多话可说。
长渝回来他是开心的,可是因为说了过分的话他现在难过得像要死掉了一样。
他没有怪长渝,长渝是世上最好的人,总是在照顾他、迁就他。
从没有人在乎他的饱饿,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长渝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给他做新衣服,照顾他的生活,一个字一个字教他说话……
他不怪长渝,她回来他是高兴的。
长渝微微一笑,给他擦脸“我知道的,你有听话。”
“那你不要哭了,我给你带回来好多东西,我们一起看看好不好?”
长渝这次回来之后便没再去过医馆,两人在院子里开垦出来一块儿菜地过着最平淡的生活。
这样看来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应该是很多了,可事实上陈祈安仍只有在吃饭时才能看到长渝的身影,原本他记忆力那个温柔漂亮的人变了样子,她仍温柔漂亮但又很脆弱。
长渝也为自己的状态感到困惑,她只与虚恒对谈一个多月,早该回来的,却不想在离开命理地之后突然感觉浑身刺痛,那尖锐的痛感让她不能行动,让她晕了过去。
最后她也是疼醒的,长渝在一汪水中,不能化形,也不能行动,只能静静的躺着,直到她能化形离开,才匆匆赶回来了。
这痛感无时无刻不伴随着她,像是她干预他人命运的反噬,只是这次尤其严重。
就算不是凡人,她也难捱。只有不化形在水中时才会好受一些,故而除去为陈祈安做饭的时间,她都在水中。
再有就是,她的灵力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