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日长渝才回到酒楼,店小二见她进来赶紧迎了上去,谄媚道:“姑娘您回来啦,我看你气色不好,这儿有几颗回血丹,您用着试试?”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瓶丹药,长渝接过来闻了一下,确实是回血丹,给她们俩用正好。
“您这两日一直没回来,我们也不敢怠慢那两位姑娘,听说有一位姑娘睡不着觉,就送了点安神香上去,您不能怪我们自作主张吧……”
店小二细说这几日如何仔细招待,他在金城待了这么久,看人准得狠,长渝杀了木三的事人尽皆知,前两天海棠楼死了那么多人,长渝偏偏出去了,又多带回来一个少女。
金城不会有柔弱的女子存在,她们的生命只会在海棠楼停留一晚。
不管这女子什么来头,要做什么,讨好着来就是了,不为求得什么,只为不会不明不白死了。
对着那极尽献媚的笑容,长渝说不出什么,道了声谢,顺便将捡到的几个储物石给他了。
李怜儿看到长渝时愣了一下,两日不见,长渝看着很是疲惫。
“你……还好吗?”
长渝勾着嘴角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只是因为身体里充盈的灵气陡然抽出有些无法适应而已。
几日之后,方铮云带着风霞派的人匆匆赶来,金城已恢复生机,只是海棠楼荒废了。
方铮云没得到林雪辞的消息,同往生一样,失魂落魄地走在金城的街道上,他恨自己弱小,冤天道无情,他一路锄奸扶弱、广接善缘,难得遇到此生挚爱却不能……
他错了,他不该做什么正义居士,为人爱戴有什么用?他该做恶人,让人闻风丧胆的恶人,这样才能让人惧怕,才能不被人欺凌,倘若——“阿云……”
方铮云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回过神,四处张望。
“阿云!方铮云方铮云!”林雪辞一开始觉得走过去那人身形熟悉,下意识喊了一声,看清楚确实是方铮云忍不住激动起来。
方铮云终于意识到声音是从上面传下来的,抬头往上看,正好和哭得梨花带雨的林雪辞对视。
有情人经此一遭再相见,相拥痛哭,久久不能平复。
林雪辞将这些日子的经历尽数讲给方铮云,方铮云见长渝前想好了几番说辞,可见到人了反而什么也说不出了,二十多的男子哭得倒是快。
林雪辞被抓走时还没将自己有了身孕的事告诉方铮云,他才知道长渝不仅救了林雪辞,还救了他们的孩子,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长渝,那该……
长渝对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深深的盯着他,然后很平静的开口:“路见不平罢了,有这样的能力,帮帮别人又有何妨。”
往生,几十年后的方铮云心若寒铁,纵使全族惨死于陈不枉手中,纵使风霞派一夜之间燃为灰烬,神色也没有半分变化。
方铮云把长渝当做恩人,完全感受不到她身上的冷意,连声说是,满脑子都是长渝口中的路见不平。
就是了,该是这样,该是这样。
方铮云带走林雪辞后,李怜儿也打听到同门的消息,离开了。她未走时长渝不知如何面对她,可她走后长渝却想到自己可以告诉她这万万年来的经历,告诉她……
不对,这怎么可以呢,现在的李怜儿什么都不知道,这话该说给万万年前的李怜儿,可长渝再无法找到她了。
她离开金城,继续往西去。
陈不枉比宿霖大,现在该几岁了?三四岁?
长渝不太清楚,她又走到了一座城,一家酒楼中说书的正在讲两年前金城血色海棠楼的事,长渝有几分兴趣,走了进去。
说书人将她说的如飞仙一般,还杜撰了许多情节,也倒是有几分趣味。
他说海棠楼内有她神力镇压,凡人不能踏入,可实际上时那里魂灵还不能消散,恶灵太多,凡人自然不能踏入。
在说书人响亮的拍案声之下,一个细弱的声音格外引起长渝注意。
“姐姐,你们两个好好看啊。”
长渝寻些声音看去,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七八岁左右的样子,小脸粉白,一双眼睛小狗一样巴巴的看人。
那两个年轻的少女害羞的笑了笑,见小男孩孤身一人便邀他坐下,将点心推到他面前,一个少女捏起来一块喂给他吃。
“你是哪儿来的小弟弟,嘴这么甜。”
男孩眼睛溜圆,很认真道:“姐姐们就是很好看啊。”
这三人一桌坐着,每当少女被拍案声吸引时,男孩就赶紧抓糕点塞进嘴里,等少女回过头时,他也都咽下去了,只是掩饰着吸溜杯里的甜茶。
长渝被这小孩逗笑了,觉得他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
小孩吃得差不多了,找个借口走了,长渝也跟着他走了。
注意到小孩走着走着突然蹲下身子,长渝凑过去看,看到他手里的铜板。
之后几次,长渝看到这小孩从摊子下面、泥土里、砖缝里翻出铜板。
长渝想继续跟着,突然身上一阵剧痛,让她晃神,喘不过气来,这是她乱人命数的代价。
等她回过神时小孩已经没了踪影。
在长渝找不到小孩的时候,一群更大的孩子将他拖拽到一个小巷子里。
“哈哈妖怪被我们抓到了!”两个孩子拽着小孩胳膊又蹦又跳,丝毫不顾及小孩因为疼痛扭曲的脸。
一个女孩叫嚷着:“你看他把脸抹成这样,我娘亲说了,只有不正经人才把脸抹白!”
“就是就是!这个妖怪就喜欢抹脸!”
“他就这样骗别人吃的,不然他那鬼样子早饿死了!”男孩怪叫着。
“我们把他的脸涂回去!”
“对对对!涂回去,用泥巴,他本来就黑乎乎的!”
几个孩子架着小孩,其他的孩子抓泥巴涂在他脸上,小孩挣扎不开,发出小兽一样的低吼声,但不敢把嘴张开,怕像之前那样被塞泥巴。
小女孩嫌泥巴脏没有加入他们,只是在旁边叫着“还有脖子!脖子上没涂!”
听到她的话,几个孩子抓着泥巴往小孩脖子上压,结块的泥巴碎渣在小孩挣扎时从他衣领口掉进衣服里。
小孩气得发抖,可又挣脱不掉,咬着牙抖动不停,粗粝的泥土在他脸上划来划去,脸上痛,可屈辱感更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他恨自己瘦弱,恨自己如此弱小,只能忍受欺凌。
“你们在做什么。”长渝找到小孩时就看到了这一幕,马上现身出言制止。
几个孩子被发现了,一个两个都跑开了,小巷子里只剩下长渝和小孩。
小孩跌坐在地上,泥巴糊了他一脸,眼睛上也有,他想伸手擦掉,可他的手上也是泥土。
那群孩子走了,小孩这才松开牙关啜泣起来。
这可怜样怪让人心疼,长渝过去把他扶起来,轻声哄他,水流擦过小孩的脸和手,她这才发现小孩小脸粉白是因为擦了粉,□□下的皮肤是不健康的枯黄。
小孩睁开眼睛看到长渝葱白的手指托着自己黑黄的手,看到她一身精细白衣,不知触动了什么,猛地甩开她,跑了。
小孩知道这附近的路怎么走,很快甩掉了长渝,直直跑进了一家药铺,喘着粗气,一边翻身上的铜板一边道:“我要抓药。”
药铺老板噼里啪啦敲着算盘,瞥了他一眼,看见他拿出来那几个铜板,不想搭理他,“你那几个铜板,买不了半副药。”
小孩不服气:“之前明明能的!”
“涨了,药价涨了,也不卖半副药了。”
小孩咬着嘴唇,眼里蓄了泪水,好半晌呜咽着开口:“求您了大夫,卖给我吧,我爷爷得喝药……”
爷爷那么大的年纪,本来就活不长了,现在染了风寒,要是没有药的话……
药铺老板不为所动,抓起算盘进内堂了,还吩咐伙计把小孩赶出去。
伙计怎么拉都拉不走,扫了一天地火气本就重,最后用扫帚把人打了出去,又呸了一声:“都说了卖不了卖不了!非赖着不走!没钱就去要饭!别在这儿耽误人做生意!”
要饭?是啊,还能要饭。
小孩摸了摸脸上的泪水,捡了个破碗学着别的乞丐那样跪在街边,叫着大老爷、大官爷,只是这儿乞丐太多了,他跪了很久很久,也要不到铜板,还被其他乞丐驱逐。
他只能去没有乞丐的地方,但那里来往的行人太少了,他只得到两个铜板。
要不……就只能问别的药铺卖不卖半副药了。
这么想着,小孩就要捡出来碗里的铜板。
突然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两个乞丐,小孩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赶紧护住自己的破碗,但铜钱已经被他们抓走了。
小孩扔下碗扑到一个乞丐身上“把我的铜板还给我!”
他叫嚷着,想要要回自己的铜板。
乞丐用力一甩,把他甩了出去,小孩跌坐在地上,身上的铜板也掉了出来。
清脆的响声让那两个乞丐回头,他们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几个铜板,恶犬一样扑过去抢,小孩什么也护不住,挣扎乱叫,手脚不停挥舞,可即便这样他身上也被人搜了个干干净净,他的哭喊声激怒了乞丐,乞丐甚至甩了两个耳光在他脸上。
他躺在地上哭,路上行人匆匆,都绕着他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