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扬三十多岁就做到了现在的位置，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所以哪怕他此时等米一的回应十分紧张，但面上也丝毫不显。

    米一轻轻吁出口气，“我还真怕陆总你跑路了不带我呢，我有今天多亏了你给的机会，当然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对米一而言，陆子扬是伯乐，没有他，光凭本科学历，又有空窗期的她，哪里有机会进这么好的部门，接触核心的工作？

    没有这份工作给的底气，她又怎么有能力离开周岳独自在京北生活？

    所以米一毫不犹豫得答应了陆子扬，但她忽略了陆子扬话里的“最想招的人”是她这层意思，只是单纯觉得他在招募老下属。

    没想到米一这么干脆，以为她就算答应也至少要说先考虑考虑，陆子扬反而愣住了。

    虽然一直都对米一的感觉不一样，但此刻他被她的真诚再一次打动。

    “好，那提前为我们的合作愉快先喝一杯”，陆子扬知道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不想被人发现早就该在职场上变成老腊肉的他此刻也展示出的脆弱，连忙借着酒杯的遮挡调节过于激动的情绪。

    米一也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这回只喝了一小口，没有浪费这么好的酒了。嗯，我品出了点这酒的回甘”，陆子扬放下酒杯，没忘记之前米一对他大口灌葡萄酒的调笑，反过来跟米一开玩笑。

    “完了，这还没正式加入创业的队伍呢，陆总就开始记我仇了，正式加入不会给我穿小鞋吧？”

    米一也接过陆子扬的话头，开着玩笑。

    “不会，保证不会。不论这次创业的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忘了你这说跟我走就走的劲头，不会亏待你的，我们之后签正式的合同，以后如果真的公司能够上市，我给你原始股，如果不能，我也会帮你推荐业内的好公司，绝不会影响你的前途。”

    陆子扬很是认真。

    米一点头，“我相信你。那我具体是去做什么呢，还是做算法吗？”

    “不，我其实是希望你去做管理。”陆子扬看到米一惊讶的眼神，继续说，“其实技术这个工种，走到最后，就两条路，一条是做老技术，一条就是去做管理。我给你分析一下，如果你选择第一条路，想技术这条路走到黑，你不得不承认，技术做久了，会程式化，会有固有思维，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和速度都会退化，最后就会变成吃老本儿。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会有新生的牛犊，仗着年轻、头脑好使的优势，更快速得获取新鲜的信息，更能做出创新，这也是这个行业快速技术迭代所需的能力，所以我一直提倡，做技术要用新鲜的血液。”

    见米一若有所思，陆子扬继续说，“当然，第二条路，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去走。有些做技术的人员，本身性格内向寡言，不善社交甚至恐惧社交，这种肯定不能去做管理。而你，我观察你很久了，你在公司内部的人缘、口碑都很好，有时候你们任务小组的组长出差的时候，你也能带着你们组员完成任务。最重要的是，你情绪稳定，在遇到各种问题时，比如刘敏和之前财务总监对你的刁难，你都能将情绪调整得很好，能忍也能扛事儿，我需要这样的人帮助我管理公司。”

    米一抓住关键词，“管理公司”，她不确定得问，“所以不是说管理技术部门？是管理公司？”

    陆子扬点点头，“做技术部门的老大，你可能还太年轻了点，我招来的人不乏有京北大学毕业的大神级别的人物，这些人极认’血统’，不知道你明不明白这个是什么意思。”

    米一了然，“就是他们只认自己同校毕业的师兄或者师姐。”

    “是的，所以要压住他们，我拉来了个我当年的同窗，也在这个行业做了很多年了，一直寻求单干的机会。他非常资深，适合做技术总监。”

    米一也知道自己才工作没几年，就算她很聪明，也比不过这帮大神级别的人物，所以她没有异议，反而觉得舒了口气，要真是让她做技术的管理，她才觉得压力大。

    “可是，管理公司，我没经验呀。”

    陆子扬表示不用担心，“如果你答应，我就送你去读京北的管理学MBA，不是全日制的，所以你要兼顾公司和学业，会很辛苦，但是我相信你会有收获。”

    见米一还有些不自信，陆子扬安慰道，“管理最基本的是什么？是与人沟通的能力和对事情处理的逻辑能力，在我看来，你都有。一些系统的知识，只要你去学，不会学不会的。”

    陆子扬又说了一句，“更重要的是，我信任你，如果不让最信赖的人管理公司，光找个有能力的人，又有什么用？最后说不准又会是我和罗诚的结局。”

    米一看到陆子扬脸上提起罗诚时的落寞掩盖不住，知道他很重情义，被认为是兄弟的人背后插刀，表面准备迎起反击，内心里其实很痛苦。

    米一想了想，坚定地说，“好，我会加油学，如果我管理方面的能力不行，那咱们再说。但陆总，我跟你保证，不论发生什么，我不会做背叛你的事。”

    陆子扬沉默几秒，叹了声，“你今天是非让我感动得哭出来不可吗？”

    米一笑笑，“所以我的职称会是什么呀？”

    “董事长助理怎么样？”

    ***

    米一回想起昨晚的最后，两个人都边聊边喝了不少。红酒喝的时候没啥感觉，不像白酒刺激，所以容易多喝，但这酒后劲很大，米一一出包厢就一个踉跄，幸亏陆子扬手急眼快揽住她，不然真的是栽个狗吃屎。

    最后陆子扬叫了代驾，先送她回家。因为她在车上已经睡着，陆子扬怕她找不到自己家，没有只送到米一家楼下，而是送上了楼。

    米一揉了揉自己有些宿醉的头，够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已经十二点。

    今天虽然是周日，但她本该去给刘敏加班的。

    说是“本该”是因为米一经过昨天，已经下定决心辞职，所以也没必要忍气吞声了，米一今天是不回去了。

    但是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几条未读微信信息和未接来电让米一意识到，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人。

    而且自己答应了男朋友要尽量多聊天，并每晚视频。

    结果男朋友回家的第一天她就食言了。

    米一解锁手机，果然是林野在找她。

    米一看了看信息，第一个想法就是林野真的和周岳很不一样。

    以前和周岳刚在一起的时候，但凡她消息没有秒回，周岳会每隔几分钟就再发一条信息，问她在干什么，还会发各种表情包卖萌。然后就是打电话，打语音电话、打手机电话，就是要找到她，时时刻刻知道她的行踪，腻腻歪歪的才放心。

    那时候米一在美国，由于家里并不是大富大贵家庭，出国已经是花了父母的很多积蓄，她不敢要很多生活费，所以常常捉襟见肘，银行卡里只剩20美元。她不可能跟刚在一起的周岳要钱，所以基本上都得靠她打工才能维持生活。打工在学校的食堂后厨，具有一定危险性，所以被经理要求将手机锁在柜子里。经常打工完后，一拿回手机，米一就能看到周岳的消息轰炸。

    周岳那个时候觉得这种黏腻是种甜蜜，但这是他单方面的想法，米一只会觉得工作了半天，累得要命，刷盘子刷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倒垃圾倒得身上、鼻腔里仿佛都是散不去的臭气，结果还得回去哄因为她没及时回信息而生气的男朋友，累上加累。

    林野就很克制。

    昨天米一去吃饭起，就没看过手机，这期间，林野汇报过自己的行程，比如：

    “准备出发了。”

    “打到车了。”

    “到KTV了。”

    再之后就是一条，“还在加班吗？”

    米一对于这条信息没有回复，林野也没再发信息过来。

    只是隔了一天，也就是今天的十一点多，才又发了一条，“起了吗？如果起了给我回条信息好吗，让我知道你平安就行，不打扰你忙。”

    还有一条林野拨出的语音电话，但显示着被对方取消。

    米一看到林野对自己的这种小心翼翼的感觉有些让人心疼，也反思了自己，确实没有汇报行程，都是她的错。但同时，林野给了她足够的空间，让米一能在生活和恋爱中得到一丝喘息，当然这都是林野委屈自己的情绪换来的。

    米一连忙给林野回电话，不出她所料，一点对她的责怪都没有，反而在电话的另一边立马帮她下单了醒酒药，还给她点了外卖的汤汤水水，说喝了之后，胃舒服了，宿醉就会好了。

    哪怕两个人异地，林野也努力得照顾着米一，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是。

    米一感觉到了甜蜜，“小野，你真好。”

    “我就你一个女朋友，不对你好对谁好？”

    林野温柔得说着。

    他努力掩饰着自己听到米一是跟她那个青年才俊上司吃饭时的嫉妒，他想问为什么这个人会单独请她吃饭，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为什么喝酒，酒后是不是这个人送她回的家？但米一只是轻描淡写得说两个人谈事喝多了才忘了回他的消息，并没有多说，他也不敢开口多问，显得怀疑她。

    米一在林野的温柔攻势下沦陷，她觉得林野的懂事实在是让她舒服愉快，她心下觉得跟林野更加亲近，便更愿意分享自己的事情，“小野，你知道陆总昨天为什么找我吃饭吗？”

    没想到米一主动提起，林野虽然心下急迫得想知道，但还是拿捏好语气和态度，“是公事吗？”

    “是”，米一给林野讲了从陆子扬那里听来的八卦，也讲了近一年来部门办公室内部的派系斗争，有了这些前情提要，米一说，“所以啊，罗总要单干了，要请我入伙，不过这回不是做技术，是做管理。”

    “管理？”

    “你也很疑惑吧，我当时听了也很疑惑，但是陆总可能是被背刺怕了，这回不会再找个罗诚那样的人做CEO了，他打算自己做CEO，但是他的职责太多了，要外拓、要应酬什么的，总需要个人帮他做公司内部管理，所以他找了我”，米一对着林野说出自己内心的疑虑，“你说陆总不会是因为看我是个女生，看不起女生，觉得我不够野心家、比较弱、好拿捏才推我到管理的位置上的吧？”

    “不会的”，林野虽然对这个跟米一关系密切的陆总略有敌意，但林野选择不在此刻进行诋毁，因为他能理解陆子扬的想法，“一一，任何跟你相处过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很可靠的人的，不要怀疑自己。”

    “唉，可我真的很忐忑呀，要是我做的不好怎么办？虽然陆总说会送我去京北大学读MBA。”

    “车到山前必有路，怕什么，你那么聪明，你做不好，别人也未必做得好。”

    米一听林野宽慰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必妄自菲薄。

    “而且”，林野低低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我大学志愿报了京北大学，如果我能被录取，我们就能在校园见面了，不觉得想想就开心吗？”

    米一想想林野的分数，原来已经高到可以上京北大学的地步了吗，想想陆子扬饭局上说的，想给她介绍京北大学毕业的男朋友她不要，结果兜兜转转，她还是有了个会从京北大学毕业的男朋友。

    米一想到这里笑了笑，但又想到之前自己跟自己的约定，这个恋爱，只有三个月，之后就放林野去放肆体验大学生活，米一的嘴角又耷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