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日头开始西沉,桑家堡的车马停下来,在溪水边扎营。

    此地叫做随县,他们已经完全远离赵国的管制,也就意味着离楚国更近了。

    满山遍野都是淡紫色的铜钱草,在夕阳的晚霞中染的红灿灿的。玉姬下了马车,采摘了一把铜钱草捧在掌心,回过头去,萧序站在官道上,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脉,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给您。”

    玉姬走过去,半仰着头看萧序。

    他并没有接,眼神望向远处,“很多年前,楚国先辈为这座山浴血厮杀,楚国国君甚至不惜牺牲性命。”

    极短的时间,玉姬脑海里收到个信息,小暴君这是打算对她说身世了?她得作出什么表情来,会比较好。要不,还是装一下善解人意,“公子的语气好忧伤,可是有人不允许你回故土么?”

    楚王有二子,萧序和萧烬,但比起萧序他更喜欢萧烬这个小儿子。

    原因有许多,楚王当年求娶吴国王姬,楚国势力微弱,萧序的母后算是下嫁。后来楚国日益渐强,楚国便与吴国争夺疆土,依着小暴君的身世,楚王就很不待见。

    萧序垂下眼,“我不知。”

    “公子,别怕。玉姬会保护你的!”

    小娘子扬声叫他,声音软糯,显得十分动情。

    萧序却是冷淡的点头。

    “父亲,他不喜欢我。”

    玉姬愣住了,自己该不会是问到了不该问的罢……

    她顿时有些心虚了,“我离开紫竹馆的时候,老母曾经问我还记不记得原先的父母。我说不记得了,老母便宽慰我,那些卖儿卖女未必是什么好人,叫我不必再想。”

    玉姬打量萧序脸上的神情。

    也不知,这么说,能不能安慰到小暴君一些。

    萧序看了看她手中的铜钱草,“这颜色,与我初见你时穿的罗裙是一样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看上去很难受。

    她低声道,“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见到公子。您也肯让我靠近。”

    萧序从来都是一个人,鲜少有愿意和他一块儿的。

    一道冰冷的视线看向身边。

    玉姬半仰着脸,就对他笑,“我的话很认真的,就算公子赶我走,我也会死皮赖脸的留在公子的身边!”

    萧序点了点她的额头,“又开始冒傻气,这世间,谁离了谁都得继续过下去。”

    “可,我需要你!”她瘪了瘪嘴。

    这小娘子一遍又一遍的对着萧序说这样的话,在他心中宁愿不相信,但还是点了头,希望玉姬会高兴,“知道了。”

    玉姬抱着铜钱草,悄悄握住他的手,“有的人就是良善,有的人喜欢杀戮。我们为何要在意别人的话?在我看来,公子仁厚,就是个很好的人!”

    萧序打量一眼身边的小娘子,“我只是离家乡近了,有感而发,希望没有吓到你。”

    说这么多,就是不提自己的身份是吧?成!玉姬淡淡的笑,也跟着装傻,“我是看公子悲伤,心里也会跟着难过。”

    “你……”萧序沉吟片刻,想对这位小娘子说些什么。

    “兄长好雅兴!携美姬游山玩水。”

    一转身,就看到那萧烬骑着黑马,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玉姬低声同身边的小暴君说,“这公子烬,好生讨厌。我们还是快走罢?”

    萧序压了压她的手背,算是安抚。她却发现,小暴君似乎在默认对方称呼其兄长?

    能让楚国王子如此称呼的,那必然就也是皇孙贵胄!那萧序算是变相的和自己交代了身世!

    玉姬越发的诚惶诚恐。

    萧烬下了马,走至两人身前,“我想同这玉姬说几句话,兄长可会答应?”

    萧序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道,“玉姬是自由身。你若想与她亲近,需得征求她的同意。”

    依着萧烬所想,这位兄长是看上了这位小舞姬,为其赎身,玉姬那就是萧序的私有物。而他如今这么说,可见玉姬在他心中地位远超过他所想!

    “兄长还是技高一筹,让弟弟佩服。”

    两人之间是暗流涌动,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现在也总算是明白了,萧烬能记得她,是为了引起小暴君的注意力!

    他这俩兄弟可真是,别扭。

    等小暴君离开后,萧烬这才彬彬有礼的看向玉姬,温声说,“叶城一别,我时常想起玉姬,今日上门也是为了和玉姬说上几句话。”

    她对着萧烬行了一礼。

    “王子不必如此,妾只是蒲柳之姿,不值得王子记挂。”

    萧烬见玉姬对他我如此客气,和萧序在一起时候分外不同,他拧着眉,“兄长今后要忙着前程之事,玉姬跟了他并非良配。不若,跟我回楚国都城,我必定会好生珍爱与你。”

    她退后一步,受宠若惊,“妾比不上楚国贵女,嘴笨手也笨,伺候不好王子。多谢王子厚爱,玉姬还是先行离去了。”

    萧烬与她就是踏入深渊的噩梦。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故而,玉姬态度冷淡疏远,没说几句话,就也跟上小暴君的脚步回去了。随县多铜矿,这铜可做礼器,更可以做兵器,吴岱在为桑家堡垒购置铜而奔波。

    车马一连在随县停泊了两日。

    萧序这个小暴君似乎有点不高兴?反正,他很少主动和自己说话,可若自己开口问,他又会应几声。

    这直接导致了玉姬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得小暴君不痛快了?

    琢磨了半天,玉姬开口问,“公子,是不是我穿女装太过招摇了?要不,我换成男装?”

    萧序看着她,上下扫一眼,“是挺招摇的。”

    小娘子整个人都浸在幽紫色的罗裙里,眼眸里有潮气的雾气,瓷白的小脸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也难怪,他那个脂粉堆里泡长大的弟弟,也会对她另眼相看。

    不惜,屈尊。

    玉姬没注意到萧序的小情绪,只当是被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去寻吴岱,去问他要了一身男儿装。

    只是这在野外,也没个换衣服的地方。她只好抱着衣服,回到了马车上。

    软言软语和萧序说了,拿着罗裙挂起来充当是帘子,她在里头,萧序在外头。

    刚褪下罗裙的时候,玉姬还打了个哆嗦,“听吴小郎说,吴国还正处于冬日。公子,我平日里闲来无事可以给你做几副毛皮护膝。”

    萧序手里的书有些看不尽了,“不必。”

    不等衣服换完,玉姬的指尖就抓住罗裙的一角,露出一双细细的眼睛来,“为何不必?”

    暴露在空气里的是莹润白皙的肩膀。

    在这马车内,像是下过一场黄梅雨,他的掌心都是潮湿的。

    可那小娘子仍是觉得不够,还要往他这边的方向靠过来,对着他含情蜜意的笑着,四目对视了好几瞬,“公子您生气了尽可以打骂与我,但不要不理我。”

    萧序心内五味杂陈,“我没有。”

    “那您为何不肯看我?”

    因他不敢,萧序很快的别过来脸去,浑身上下起了不合时宜的反应,“我先出去透透气。”

    但他这一去,玉姬却并没有等到萧序回来。反而,这几天不见踪影色吴岱现了身,他拉着她下了马车,“公子让我带着你先回吴国,我们这就抄小路离去!”

    “可你我若是走了,公子该如何?”

    “公子自有安排,你莫管了!”吴岱扯着她,边走边呼喊车马队伍重新启程。

    玉姬侧目,那楚国的队伍却是有不一般的动作。

    “我不走!”

    吴岱见她迟迟不肯跟他离去,他威胁道,“公子有预感,此次楚王必定会亲自来抓他回去。你我在他身边,都是在给公子添乱,你难道不信公子有能力自保?”

    一道冰冷的目光射向吴岱!

    “你都说了,公子在自保!他身边唯有的不过是你我二人。”

    “玉姬!我们在这里,不过是在以卵击石!”

    楚人的号角声吹响,马蹄从四面八方传来,震耳欲聋。

    楚王早已经在两位王子中做出取舍,他要保萧烬,弃萧序!

    “公子他答应了我,他会去吴国。”这是吴岱做生意人的思虑,“只要公子能回吴国,过程不重要,我也不算失信与家主!”

    “便是牲畜,当得知害自己是的亲生爹娘,它也会放弃挣扎。可心一旦死了,往后你若是再想得到公子的信任,那就是难于上青天!”

    吴岱吓得脸发白,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位玉姬,“不会的!”

    为何不会!气氛剑拔弩张,玉姬有理有据的辩驳,“若是换做你,有故土归不得,如今更是被亲人所逼。我且问你吴岱,你可熬的过去!”

    吴岱松开她的手。

    玉姬用尽全身力气,全力奔跑回去。

    “萧序,你乃我楚国皇室子弟!”

    “切莫再做挣扎!”

    “随我等回楚国!”

    “倘若不从,楚王有令,当场射杀!”

    玉姬听着山上环绕的声音,心惊胆战。

    原来小暴君这几日生气的事是这样。他以为,在两兄弟之间,她又选择了萧烬?

    她不知在那话本子里,小暴君是不是一开始就是猜忌人的性子。传闻之中,他冷血,无情,不顾手足直情,借吴国势力打压楚国势力,他杀人无数。

    马车内,寻声看去。

    萧序正手握铜剑,他眼眸未抬,那章华宫里的画面与此刻错乱成一副画面。

    “不要!”

    玉姬冲上马车,手握住那铜剑,血肉撕裂,无数的血滴落在地,“我不知,你是如何想我的。若是在你与萧烬之间选择,我选你,萧序!”

    或许,她在靠近小暴君的时候,不会想到有一日能见到萧序自戕的一幕。

    这样的人物,也会无助,弱小,无人可依。

    “公子,您是为霸业而生的!您所厌恶身上的仁厚,恰恰是中原贵族谨记一生的本!恪守礼仪,礼仪是秩序,人并不是无情的畜生。只要公子坚定心中的方向,总有一日会成功的!”

    她一边说,一边眼泪止不住的掉在萧序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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