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个月前。”
简短的一句交流后，桌上又变得安静。门口传来一阵声响，走在最前面的沈斯言视线一扫看到沈知絮，顿时眼睛一亮朝玻璃桌跑去。
“沈知絮！”
沈斯言三两步跑到沈知絮身前把墨镜往上一推，压住了翘起的一撮白色的呆毛，少年双眸闪亮，身体随着年龄逐渐变得挺拔，染成白色的一头卷毛异常惹眼。
沈知絮抬眼看了看沈斯言的头发，也就沈斯言长得不算丑，否则换了个人染成这种发色都像是把胡子接到了头发上。
被评价为‘不丑’的沈斯言依旧一脸单纯地看着沈知絮，沈知絮把视线从沈斯言头上移开，淡淡地喝了口茶，道：“叫姐。”
等了半天又等来这句话，沈斯言强压下炸毛，顺手挪开沈知絮旁边的椅子坐了上去，坐姿随意散漫，翘着二郎腿，指尖隔空点了点桌上的茶水。
“来人，给小爷我倒一杯。”
沈知絮视线淡淡扫去，沈斯言登时挺起背，坐姿端正地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与此同时，看完了桌上全程的沈嘉玥也走到了桌前，她抿唇不语，眸中闪过一缕捉摸不透的情绪，在沈知絮对面落了座。
只有沈母没到，沈父突然开口：“你们母亲今天回母家了，不用继续等。”
话落，几人开始动筷。
吃饭期间，沈斯言眼睛一直乱瞟，但主要是往身旁的沈知絮方向。再又一次接收到欲言又止的视线，沈知絮放下了筷子，面色没有任何表情地望向沈斯言。
“有话就说。”
猛地被抓包，沈斯言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筷子上的红烧肉掉在了碗里。
沈斯言视线左转右转了一番，做贼心虚的模样简直写在了脸上，他凑到沈知絮耳旁，小声道：“就是，爸这次找你是做什么？”
如果不是看到沈斯言眼中暗暗的紧张，沈知絮绝对会转头不搭理她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弟弟，她抬手抓了一下沈斯言的卷毛，见沈斯言拧起眉头，好像要炸毛，唇角轻轻勾起，云淡风轻道：“不知道，可能又要让我出国。”
“啊？”沈斯言闻言，眉头拧得更紧，语气也忍不住升高：“不能吧。”
动静之大终于让主位上的沈父开口喊了：“沈斯言。”
闻言，沈斯言转过身子，但还是不屈不挠地低头对沈知絮小声说道：“你不是刚回来？不行，爸要是再逼你，我就跟你一起走。”
沈知絮挑眉，有些打趣地看着沈斯言。
沈斯言逐渐敛去神色，面色正经，倒是有一点成年人的模样了。察觉到沈知絮的视线，沈斯言脸颊一侧升起一抹诡异的绯红，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对你太不公平。”
少年的神色认真，薄唇微抿，抛却一头白色小卷毛，身上的稚气已经逐渐脱去。
一瞬之间，沈知絮突然想到了那个垫着凳子给自己摘芙蓉花的小男孩了，彼时只有五岁的沈斯言每天都会迈着小短腿傻乎乎地往楼上跑，跑到她面前什么都不说只是把手里刚摘的白色芙蓉花塞到她手里。
沈知絮唇角微勾，手又没忍住揉了揉沈斯言的头，然后在沈斯言反应之前淡定又迅速地收回了手。
“不公平？”
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沈知絮与沈斯言都转过头朝沈父望去。沈父端起白茶抿了口，鹰一般锐利的视线朝两人扫去，最后落在沈知絮身上：“知絮，你觉得不公平吗？”
如果是以前，不想主动惹麻烦的沈知絮可能不会反驳，但此时的她与沈父对视，眸中视线脱去冷意，只剩下淡。
“以前觉得。”沈知絮声音不急不缓，“但现在不觉得了。”
沈父拿着筷子的手微顿：“哦？”
“要我给你解释一遍吗？”
平缓的语气云淡风轻，沈知絮抬眸直视着沈父，如当年一般，只是眼神中没有躲避和退缩，像是历尽千帆后不顾一切的坚定。
沈父短促哼了一声，他放下筷子喊了一声：“老刘。”
站在一侧的管家走向前去，双手把一早拿在手中的文件递给了沈知絮。沈知絮狐疑地看了眼递到面前的文件，随后接了过来。
大致扫了一眼，沈知絮眉头忍不住皱起，她抬头望向沈父，沈父此时却没有看他，只是一点一点擦拭着银色的刀叉。
“这是什么意思？”沈知絮不想弯弯绕绕，直接问道。
“字面意思。”
沈斯言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主位上坐着的沈父，他爹虽然已经五十多却依旧精神矍铄，上位者的威严丝毫未减。看完后，沈斯言有些佩服地偷瞄了沈知絮一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可以与他爹正面battle还丝毫不露怯的人他只见沈知絮一个。
饶是他和沈嘉玥平时在沈父面前都十分拘谨，只有沈知絮敢一句一句地呛沈父。
沈知絮眼睫敛了敛，把文件又递给了管家，语气淡淡：“我不签。”
沈父擦刀叉的动作顿时停住，似是没反应过来沈知絮会拒绝得如此干脆，锋利的视线扫过沈知絮。
他不认为会有人能拒绝文件上的条款，沈家手下所有公司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足以让沈知絮这辈子锦衣玉食地过完一生。
沈父从鼻腔中呼出一口气，再开口带着隐隐的怒气：“理由。”
“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要。”
“沈知絮！”
沈知絮轻笑一声，她不知道沈父突然这样做的理由，但不管是良心发现还是又想利用她，她都不会让沈父如愿。
“沈总，你还没到忘事的年纪吧。”沈知絮眸色淡淡，唇角勾起一角，清冷的气质之下藏着不可摧折的傲气，“从今以后，我跟沈家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话落，客厅里一片死寂。
沈嘉玥只抬眸扫了一眼沈知絮，随后低头吃着东西，仿佛桌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自己无关。沈斯言却有些沉不住气，他扯了一下沈知絮的衣角。
沈知絮察觉到动静，侧头有些疑惑地望向沈斯言，沈斯言抿着唇，娃娃脸绷着，自认为小声地对沈知絮说：“姐，我也姓沈。”
“这个时候知道叫姐？”沈知絮似是觉得有意思，她摸了摸沈斯言的小卷毛，“除了你。”
沈知絮永远不会忘记那个迈着小短腿给固执地给她摘花的小孩。二楼的光线晦暗，在布满黑色的沈宅里，沈斯言算是唯一的色彩，也是她对沈家唯一的情感。
闻言，沈斯言面色松了下来，放心地松开了扯着沈知絮衣角的手。
注视完一切的沈嘉玥只是抿唇，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
沈父久久不语，只是投来的视线冷意十足，沈知絮敛去神色，语气不带一丝情感道：“你又要逼我？”
同样的话再次说出口，沈知絮却莫名觉得释怀。
或许轻舟已过万重山，无论何种选择，结果都由她自己决定。
“沈知絮，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用了。”
......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雨，街上人烟零星，雨雾朦胧了视线，沈知絮推着黑色行李箱走在路边，里面装着她在沈宅放着的所有东西。走得太急，她忘记了带伞，雨点落在了她的黑色百褶裙，但并不影响她此时如释重负的心情。
雨越下越大，沈知絮决定先在街边的咖啡厅躲会雨。身后的车灯突然闪烁，沈知絮停住了步子想等车开过去自己再过路，未料黑色卡宴停在了自己身前然后不动了。
沈知絮有些疑惑，直到透过下降的车窗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桃花眸，心重重漏了一拍。
两道视线相撞，沈知絮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清丽的眉微微挑起，雨滴顺着她挺立的鼻梁滚落，像是被不甚沾湿的雪莲，却依旧高贵不可方物。
男人漆黑无波的眼底起了一层波澜，一夕之间，眼前的人比以前还要惹眼。
车上开着暖气，沈知絮衣裙湿了一半，即使快要入夏，被雨淋了一番依旧是有些冷，所幸车里很温暖。她刚侧身系好安全带，一个白色浴巾就扔到了腿上。
沈知絮拿起浴巾，眼睫抬起，像是有些疑惑地望向周敛。周敛没有移过视线，淡淡说了两个字：“披上。”
男人声音低沉醇厚，细细听来还夹杂一丝冷意。
“哦。”沈知絮有些呆地回过神给把浴巾披到身上，然后坐正视线看着前方不再动作。
卡宴停在路边，几分钟后依旧没有开走。车里安静，只能听到暖气吹出来的声音。
周敛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紧捏了一下然后猛地松开，他侧身沉郁的双眸望着沈知絮，沈知絮漂亮的脸因为惊讶，显得异常生动。
“沈知絮。”周敛抬手撩起浴巾给沈知絮擦着头发，深邃的双眸墨色翻涌，抬眼盯着沈知絮，手上动作没停：“你故意的吗？”
闻言，沈知絮总算轻笑出声，小狐狸一般的杏眸闪烁着细微光芒。
她倾身靠在周敛肩侧，熟悉的松柏香冷淡诱人，沈知絮轻嗅了下，男人的身体顿时僵住，沈知絮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她眯起双眸，低低地吐出几个字：
“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