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

    年关之际,京城城门口行人络绎不绝,奔走之间形形色色。

    过路之人来来往往,城门之下的雪迹消融,裸露出片片土地。

    上元灯节前夕,破晓时分,日光朦朦胧胧,京城笼罩在薄雾之间,西南角城被缓缓打开,巨大的朱色城门在稀薄晨雾中传出沉闷的响动,数辆黄梨轿撵缓缓驶入,御林军队势齐整,护送左右,为首的官兵人高马大,不知与城门守卫说了什么,便一路打马直奔皇城脚下。

    皇城之内雕梁画栋,龙飞凤舞,金碧辉煌,昭狱却是与之天差地别。

    徐降林等人自晨时便被押至昭狱最里头隔间,此处暗无天日,鼠虫横行,霉腐之气充斥众人的鼻腔,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惨叫哀嚎之声,众人皆是一怵,人心惶惶。

    徐家三房乃上任家主老来得子,正值壮年,膝下稚子年幼,哪里见过此等阵仗,自扬州一路叹气到京城,又在诏狱里磋磨一日,嘴上怨气不浅。

    徐降林作为一家之主,强撑着心神,安抚各位:“不必慌张,自古抄家皆是昭告天下,财产充公,女眷发卖,抑或是刺青流放,皇帝此番只是召我们入宫,并未痛下杀手,定然不是为了取我们性命。”

    此言倒是没错,若是皇帝打定注意要徐家之人的命,他们便不能全须全尾地蜗居在此处。

    孟知遇原先是相信徐将林的,不论是看在徐将林带头募捐的份上,还是看在徐家独女奉旨入宫陪读的份上,皇帝都不该赶尽杀绝,可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残存的一丝希望也如沙砾便随风扬了。

    她心绪不安地缴着帕子,忍不住问道:“陛下既不肯发落,又迟迟不肯召见,究竟是为何?”

    孟知遇多少是知道徐家与淮南王世子之间的勾当,她只怕是东窗事发,谋逆的罪名一旦坐实,只怕是永无翻身之地。

    徐降林内心煎熬,额上沁出冷汗,却还是强装镇定,低声道:“大抵是陛下国务繁忙,一时忘了也未可知。”

    孟知遇祈祷:“但愿如此。”

    昭狱之中死气弥漫,孟知遇道:“自扬州一别,你我已是数月未曾见知栀了,也不知她可还安好。”

    徐降林夫妇只这一个独女,自小聚万千宠爱与一身,虽说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却不见半分骄矜,知栀自小称心懂事,孝顺长辈,体恤下人,更难得的是,她身上不见半分铜臭味,倒是一身的平和书卷气。

    徐知栀离开扬州前,执掌府中中馈更是得心应手,八面玲珑。

    如此妙人,徐降林免不得对其多加宠溺。

    故而,在徐知栀离开扬州的这些日子,徐降林也是时常思念,如今遭孟知遇这么一提,更是感怀叹息:“苦了知栀……”他转而握住妻子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夫人放心,此次我定将知栀一道带回。”

    孟知遇眼角闪烁着泪花:“但愿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有人推门而入。

    烛光映照着微尘在空气中徜徉,天子近侍同带刀侍卫踏光而来,神色漠然,朗声道:“徐大人何在,陛下有请。”

    徐降林心中咯噔一下,见狱卒上前开锁,便立马屁颠屁颠挤身上前作揖行礼:“草民在此。”

    身边狱卒给他带上镣铐,那太监只是拿横眼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随咱家来罢。”

    昭狱肮脏不堪,陛下自然是不肯亲自踏足,只得遣人来召,徐降林赔着笑脸,连连躬身:“有劳公公。”

    徐降林拖着脚铐,轰轰作响,笨拙的穿梭于宫道之间,走了良久,面前场景才豁然开朗。

    金銮殿中,皇帝一身明黄色龙袍高居主位龙椅之上,饶是徐降林见惯了大场面,也难免腿软。

    他颤颤巍巍伏地行礼:“草民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他便死死抵着头,再不敢抬头。

    上首迟迟未曾传来人声,徐降林内心忐忑不已,依旧强撑着保持身形不颤抖。

    时间一分一秒从指缝中溜走,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徐降林额前的织锦地毯泣出一片水渍,才听见人声:“平身。”

    皇帝声如洪钟,细听却是虚张声势,少了两份中气。

    徐降林未曾顾虑这些,只是面色惶恐地支起身子,垂着肩膀堪堪站直身子,手指捏着袖角,想要擦汗却是不敢。

    皇帝一双鹰眸微眯,打量着徐降林:“你可知朕为何要你入宫走这一遭?”

    皇帝善用震慑之法,倒是很少这般开门见山。

    原以为,虎父无犬女,徐知栀身上尚且有两分常人比之不及的气魄,面圣之时大多宠辱不惊,气定神闲,谁知她老子竟是个胆子小的,还未问话,便抖似筛糠。

    皇帝又看了他一眼,瞬间少了几分兴致,眉宇间也染上了几分不耐。

    徐降林未曾察觉丝毫,只是惶惶开口:“草民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高位之上的皇帝手指分外不耐地敲着座下龙椅,龙椅之上盘踞着赤金巨龙,一双龙目栩栩如生,为皇帝平添三分不怒自威。

    “你养了个好女儿。”

    徐降林赫然抬眸,又在视线与皇帝相触的瞬间惊骇低头,脸上冷汗直流:“陛下……陛下此言何意?”

    在皇帝授意下,又宫人将腊八宴上现世的鸳鸯画又重现在徐降林面前,徐降林只消抬头看一眼,便认出画上之人是自家女儿。

    徐降林侧目揣摩皇帝神色,试探问道:“这……小女身边是哪位郎君?”

    那拿画的宫人阴恻恻地扯出一抹笑,低声道:“是前些日子谋逆伏诛的大皇子。”

    只听见一声闷响,徐降林就这般直直得跪了下去,高声喊冤:“还望陛下明鉴,小女年前离家便再无信件来往,草民未曾听闻此事,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知栀便还是我徐家女,高攀不上大皇子。”

    徐降林声泪俱下,声声艾艾可谓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将慈父形象占了个十成十。

    皇帝只是袖手旁观,面上无半分动容之色,眼见徐降林的话要掉地上了,那拿画的宫人将手中画卷拢起,神色倨傲,侧目打量他:“徐大人有所不知,早在腊八夜宴之上,陛下便已为徐小姐赐婚,如今的徐小姐乃是皇子妃。”

    徐将林心知不妙,暗自盘算一番,果断撇清关系:“既然是陛下赐婚,那知栀便算不得徐家女,陛下圣断草民必然无怨言。”

    皇帝面色不悦,隐有发怒之迹,“太常寺少卿已悉数招供,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罢,一张状纸飘飘然落在徐降林面前,激起惊涛骇浪,徐降林膝行上前,抖着双手将那一纸状书拾起,只是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以额触地,高声喊冤,隐约可见锦衣之下的背脊在微颤,连说话的声音亦是,“陛下明鉴,扬州与京城相隔万里,若无文书通往,草民即便有通天之力也无法与他们共谋造反,定是太常寺少卿污蔑草民,一张状纸如何能定生死,若是少卿非要咬死草民,也该拿出物证人证才是啊!”

    皇帝不置可否,“素问徐家手足情谊弥深,朕若是未曾记错,你与太常寺少卿乃一母同胞。”

    徐降林连忙矢口否认:“自古政商最恐一家,二弟身登青云之梯,幸得陛下赏识,草民不过是轻贱商贾,从来不敢妄想高攀。”

    “如此一说,倒是朕冤枉了你?”

    “并非如此,是有人恶意蒙蔽陛下视听,致使君臣离心,所幸陛下圣明,不受奸佞蛊惑。”

    皇帝轻笑一声:“甘露十四年,朕本该大赏你挺身而出,带头募捐,奈何国库空虚……”皇帝短暂叹惋一声,而后道,“朕看过今年户部递上来的淮南税收奏折,也知晓你勤于纳税,为朕解决良多后顾之忧,加之近日之事实在是委屈你了,于情于理朕都该大加封赏,奈何前些日子蜀中水患,国库空虚……”

    前些日子渐渐回温,西北严寒之地冰川消融,一路下流汇至蜀中,蜀中地势低凹,阴雨绵绵遇上冰雪初融,涝灾雪崩接踵而至,人员伤亡不计其数,农作物也大多冻伤冻死,赈灾款拨了一批又一批,灾区折子如雪花般堆积,皇帝鬓间愁出几缕白发。

    奈何秋收已过,春收未至,中央甚至找不到理由增收赋税。

    徐降林当即便知晓,这是去枪打出头鸟,恰好中央银钱匮乏,恰好徐家缴税缴得积极,徐将林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咬牙当了这个冤大头。

    “徐家得天恩庇佑,才得以有如今成绩,又岂敢居功邀赏?草民深受陛下信赖,如今亦是到了草民回馈陛下之际。”

    皇帝眼眸亮了起来,“哦?”

    徐将林不卑不亢,“草民愿将粮仓所剩的五万石粮食你尽数运往灾区,在扬州带头募捐两千两白银,只愿能以贡献绵薄之力为陛下解忧。”

    皇帝又是一副愁眉不解的模样:“爱卿所捐之物是够灾区撑过冬日,只是不知开春后又该怎么办?”

    徐将林心一横,咬牙道:“草民自愿多加两成春赋。”

    皇帝面上逐渐浮现满意之色,连连点头:“今日之事多有委屈,你安顿一晚,明日朕便派人护送你回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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