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了整个学校的湖水，已经重新回到了人工湖。

    不合常理的状况，使得目前身处的是副本而非现实的状况昭然若揭。人工湖毗邻着学校的体育馆和体育场，以木质回廊环绕，边缘伫立着一圈金属扶手，以免学生落水，而湖心处有个小小的凉亭，因为空间太小，鲜少有学生靠近。

    明月楼坐在轮椅里，安静地靠着凉亭立柱。

    他的膝头整齐地放着一沓报纸，将两只手叠放在报纸上，左手小指的尾戒熠熠发亮，右手紧握着细长暗红的刀，他像是感受不到冷，又好像特别畏寒，毛衣一直遮挡到下巴，袖口却挽起，裸露着前臂。

    庄镜坐在他对面，刻意隐藏了身形。明月楼看不见她，所以她很放肆地把两条腿盘在座椅上，往后靠着椅背，有一眼没一眼地看。

    【他在等谁？】庄镜问。

    系统：【反正不是等你。】

    庄镜：【他在这个副本里不就是为了实现我的愿望存在的吗？凭什么不是等我？】

    系统刚想回句什么，凉亭外一只硕大的黑色乌鸦突然振翅飞入，稳稳地落在了明月楼的肩膀上，随即抖了抖尾羽，发出了令人胆颤的“嘎啊嘎啊”的鸣声，像是在和明月楼对话。

    【这不就是...】

    【鸦眼，是吧？】庄镜说，【明月楼的辅助型异能鸦眼，可以借由乌鸦的眼睛查看万物，进行交流对话，攻击敌人，这个能力甚至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

    在原著里这个异能只出现过寥寥数次，毕竟明月楼出场的集数废话不多说，基本都在拔刀亲自大开杀戒。

    【但是...明月楼在第一个副本就拥有这项能力了？】她有些困惑。

    系统说：【原著里没有写明，你等我到时候帮你翻翻异能排行榜和这本小说粉丝写的番外，有没有明月楼获得这项异能的具体时间。】

    庄镜：【那真是谢谢了，不过——】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耳畔传来了脚步声。

    庄镜回过头，看见从凉亭外的回廊，有个女性正步伐缓慢地往他们的方向而来。

    那是个貌不惊人的普通女性，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身形瘦削，似乎风一刮就倒，待她走近，庄镜注意到她的眼神时而涣散时而聚焦，整个人透着一股诡谲的气息。而她的头顶，正显现出一行行数据来。

    【玩家姓名：马帆

    身体素质：？？？

    智商评级：？？？

    想象力：？？？

    战斗力：？？？

    灵敏度：？？？

    技能：？？？】

    庄镜原本就大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圈。

    【马帆不是死了吗？】

    这位据说是幸运E，遇到鬼就触发鬼攻击系统，还弄坏过明月楼轮椅的女性，她印象里在自己还在体育馆冒充穆彦灵的时候就去世了。

    系统：【嗯，她肯定是死了，任务面板不会判断错误。】

    【那这位...？】

    系统：【你觉得呢？】

    庄镜：【...被杀掉之后附身了？】

    “唰——”

    利刃破空的锐声。

    雪亮锋芒顷刻间呼啸而去，直直往前，携裹势不可挡的气势，径直贯穿了刚刚走到凉亭边的马帆的左心口——

    没有血。

    地面似乎在晃动，又似乎没有。水面波澜顿生，下方像潜伏着汹涌翻腾的力量，随时可能波涛猖獗，但最终都归于波纹不动的安逸平静。

    马帆的身体在这状似毫无变动的空气中，骤然炸开，紧接着逐渐销蚀，消亡，烟销灰灭，湮灭成肉眼不可见的齑粉。

    这画面庄镜见过一次，但看到第二次，还是由衷地感到了些微的忌讳与警惕。

    在第一个副本就太过于强大的玩家，很难不让作为鬼魂立场的她恐惧，而这种恐惧，想来也影响到了和明月楼同一阵营的玩家们，譬如现在就站在湖面廊桥上，盯着马帆消失的位置，面色呆滞的一众玩家，他们好像干什么都容易晚一步，在马帆化为灰烬的时候，他们刚刚发现明月楼的踪影，此时恰好目睹了明月楼抽刀刺杀，一刀毙命的画面。

    “那是谁？！”陆仁吓得直往后躲，站在他们的角度，很像是明月楼直接拔刀把什么人杀掉了。

    宋爵被他扯住衣服下摆直往后扯，也不生气，一边安抚他的情绪，一边说：“现在剩下的玩家都在这里了，那个肯定不是玩家，甚至可能不是人类。”

    “那是马帆，是玩家。”殷琴说。

    “你怎么知道的？”

    “刚进副本的时候我们说过话，而且我本来就认识她——她在写字楼高层，我有时候上班会遇到她，不过遇到她运气一般都不好，两次都和她一起被困在电梯里等专业人员救我们出去，还有一次她把她从楼下罗森买的关东煮泼在了我身上。”殷琴语气平稳，“不过你们放心，马帆已经死了。”

    “所以那个马帆可能不是真的马帆，是鬼？”

    “鬼还能附身？”陆仁惊了，“那岂不是我们中间也有可能有谁被附身？”

    白蕊说：“可能性不大。马帆是因为已经确认死掉了，所以才能被附身的吧，这个副本的鬼的能力好像并不一致，我猜是和他们去世之前对庄镜做过的事的恶劣程度来排名的，能够杀死一个人然后附身在他身上可能已经是极限了...呃，这毕竟是新手副本呀。”

    “F转D级的新手副本...”宋爵喃喃地说。

    玩家们议论结束，确认明月楼不是丧心病狂直接杀玩家同伴的侩子手后，才小跑着一大群一起冲进凉亭，将内里占得满满当当。

    “明月楼，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们在找那份报纸。”宋爵开门见山，“就是你现在放在膝盖上的那张。”

    明月楼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目光晃了晃，看向了远处：“你们知道刚才我杀掉的是谁吗？”

    “马帆？啊不对，应该是附身马帆的其他人...”白蕊一顿，立刻明白过来，“难道是陈安？！”

    迄今为止在这个故事里，对庄镜造成伤害最深的人之中，除了她的父母外，唯一一个还没有找到尸体，也没有亡魂出现的角色，也是所有人之中无论是人品还是道德亦或者职业操守，全都一塌糊涂，堪称恶毒的女性。

    在来的路上玩家们甚至猜测，是她怂恿祝蕾杀死庄镜，又将恐惧的女孩丢弃。

    按照他们的猜测，在“伤害排名”里，陈安绝对是占据了头名，因此如果拥有能够杀死玩家然后附身于他们的能力也不足为奇。

    明月楼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垂下视线，半晌又抬起，看向远处：“你们能看到那座木桥吗？”

    玩家们，包括庄镜，一同扭头去看，恰好能看见在和他们有些距离的那个方向，有一座小小的，拱形的木桥，他们来的时候看到过，木桥的另外一端通往前方铺满鹅卵石的学校小径和树林方向。

    “穆彦灵就是从那个方向投水的。”

    众人一怔。

    庄镜也是一愣。

    在女高中生“庄镜”真实的记忆里，也是不存在“穆彦灵”这个人过多的信息的。她，或者说他11月8日出国，再次归来的时候，庄镜已经死亡，并在当日化作亡魂，但化为亡魂的庄镜，已经失去了人类应有的感情和理智，为数不多的念想，是潜意识里去寻找自己想要自杀的，曾经的朋友祝蕾，和忙于掩盖事实真相的公职父母。

    穆彦灵的死亡她清楚，但却没想到她之前对玩家们信口胡说的含混谎言，居然就是真相。

    “所以穆彦灵确实是投水死亡的？”

    明月楼笑了笑：“他去了一趟庄镜的家，见了她的父母和弟弟，带走了骨灰，回到学校，他不知道庄镜的亡魂已经现世，只是带着骨灰跳下了这条曾经抛尸庄镜的湖——这湖看着没那么大，比想象中深，更何况穆彦灵不会游泳，所以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暑假的校园里。”

    玩家们缄默不语。

    明月楼垂下视线，目光凝视着左手小指的尾戒。

    庄镜：【这男的怎么这么脆弱？】

    系统：【都这时候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煞风景？】

    庄镜：【他不会复仇吗？我最烦那种遭受了很大打击然后去自杀的人了，你反正都想死了，把该杀的人都杀了再去死不就好了？】

    系统：【你不处于穆彦灵的位置，你不要随便揣测他啦？喜欢的人无声无息在自己离开后死掉，又申冤无门，才万念俱灰的吧？】

    庄镜：【...好吧，我道歉，是我有点太激动了。】

    在沉默中，宋爵问出了和庄镜类似的问题：“...穆彦灵，没有为庄镜复仇吗？”

    明月楼说：“算是，复仇了，吧。”

    “算是？”

    “你们没发现这里死去的人有两种死法吗？”明月楼说，“一种，身体从正中断裂，内脏流淌，死法可怖，另外一种，一刀穿心，死法快速且简单——体育老师陈宁，在天台掐庄镜脖子的两个女生，还有这湖里和不知道陈尸何处的一小部分学生和老师都是穆彦灵化为亡魂后杀死的，庄镜还是太温柔了。”

    宋爵：“...温柔？”

    好吧，也不能说不温柔，如果是别人，可能在活着的时候就要奋起反抗，屠戮仇人了，而庄镜遭遇了那么多欺凌，在大年初一的凌晨，还能够有生活的勇气，看着窗外的烟花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从某种程度上，或许是一种谁也比不上的勇气。

    “所以陈安是谁杀的？”殷琴问，“就算她附身了马帆被你杀死，她原本的尸体在哪里？湖里吗？”

    庄镜说：【我杀的。】

    这次所有人都听见了她说的话。

    在玩家们的视线里，原本空无一人的凉亭另一侧内侧座椅上，缓慢地浮现出一个身穿白裙的身影。女孩儿黑发顺直，面容惨白发青，泛着死气，俨然是他们在厕所中看到过的那个一遍遍叫着父母的女鬼形象。

    但这次截然不同。

    女鬼浮于半空，头颅，四肢与身体几乎完全分离，只剩下简单的皮肉黏连，不遮不掩地完全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她抬起头，被两侧黑发半挡遮住的黢黑眼球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两行血泪，顺着她的脸颊缓慢流淌而下。

    【我杀的。】她重复了一遍。

    最靠近她的叶温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