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有一瞬间的安静，从郑林脸上的神情和语气可以判断出来，他们母子俩的感情一定很好。

    提到妈妈住院的时候，疲惫的眼眸里闪过悲怆，这不像是装出来的。

    吴轩霖很清楚郑苇是尿毒症晚期，身体各种机能都会出现问题，“需要帮忙吗？”

    这句话是真心的，无关要套的消息。

    郑林苦笑着摇摇头，目光变得释然，“尿毒症晚期，我和她都有心理准备。”

    说着手挥了一下，强打起精神，“不说这些事。”

    吴轩霖其实对他套话的情绪并不高，因为丁安下午说的话还需要消化，其次是郑林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加上他对郑林母子俩的状况有些了解，原本母子俩的生活其实还算过得去，郑林有份稳定的工作，收入还算不错。

    谈婚论嫁的时候，郑苇却病了，治病陪护，他的工作不保，缺钱把房子卖了，女朋友自然也吹了。

    看得出来，他孤注一掷的想要延缓母亲的死亡，即便知道那一天随时会到来，但只要能晚一天就能多相处一天，可能还会有希望。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即使有希望，按他现在的财务状况也拿不出来钱。

    从医院打听来消息，郑林对郑苇很好，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而郑林几乎寸步不离陪着，从无怨言。

    结合丁安说的话，郑林极有可能是林笙东的私生子，离谱的是郑林还比林肆大一岁。

    林笙东真不是个玩意儿。

    包厢里的安静没维持太久，丁安点完菜风风火火冲进来，“我点了很多好吃的。”

    “你喜欢就行。”吴轩霖接了一句，轻笑着看她坐下来。

    丁安扭头和郑林说话，“你千万别给我复盘，我不想知道。”

    只一句，包厢里的氛围轻松起来。

    郑林话不多，应该说心思不在这儿，话不多，多数都是丁安在叨叨。

    上第一道热菜的时候，郑林的手机震动起来，几乎是本能反应的快速拿出来看了一眼，随即松了口气，眉头轻拧将电话挂断。

    丁安抻长脖子偷瞄，是个没存的陌生号码，只不过挂得太快，就看到最后两个数字是2和9。

    仅仅隔了几分钟，手机在桌上嗡嗡嗡的再次震起来。

    还是那个陌生电话，他只看了一眼就有些不耐烦的挂断，速度快的丁安还是没来得及看清更多。

    这肯定不是诈骗电话，否则不会接连打两个。

    丁安留了个心眼儿，拿着自己手机翻看通讯录，想知道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尾号是29的人。

    屏幕上方蹦出来一条消息，是吴轩霖发过来的完整手机号。

    丁安心中一喜，快速回了个：好眼力。

    不过自己通讯录里没有这个号码，但是有了完整的手机号，待会儿联系一下就能套出来打电话的是谁。

    郑林的手机并没有消停，打电话的人似乎不打通不罢休。

    “你接呗，万一找你有急事呢？”丁安没忍住，劝他接电话。

    “不用。”郑林摇摇头，苦笑道：“现在除了医院给我打电话，没有急事找我。”

    吴轩霖语气随意的接过话茬，“安安运气挺好，你居然接了。”

    同样是陌生电话，丁安的电话接了，这个电话不接，很可能打电话的人他认识。

    当然，也可能是丁安太难缠，他才接的电话。

    提到丁安的事情，郑林笑起来，“其实是在看手机，正好按到接听键。”

    “不许说这话题，我不想回忆。”丁安嬉闹着将话题绕回来，“要不你接一个，万一又遇上一个可爱的人呢？”

    “有你这么自夸的？”吴轩霖睨她一眼，看她仰着下巴的得瑟劲，唇角弯了下。

    手机又震动起来，郑林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手机对他们两人说，“我去接个电话。”

    说着摁下接听“喂”了一声，闪身走出包间。

    门一关上，丁安就坐不住了，想要蹿出去却被吴轩霖拽住了手腕，压低声音说：“我去。”

    她还真没想到吴轩霖居然会帮忙偷听，“一起去。”

    “你当赶集呢？”吴轩霖白她一眼，万一人没在走廊或者去了店外面接电话，偷听没成功反而让人回来面对一个空空荡荡的包间？

    站起身走了出去。

    门外没有郑林的人影，吴轩霖直接往店外走，看到人真在店外的时候，眉心狠狠皱了一下。

    想偷听，走廊或者洗手间都好办，户外麻烦，而且还下着细雨，冒雨在外面接电话也是辛苦。

    吴轩霖就纳闷了，想清静打电话找店内空包厢不好吗？

    再不行洗手间外面也行啊！

    脚步未停推门出去，站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堂而皇之的听。

    郑林背对着他，说话的语气无奈又挫败，“你不用再给我打电话……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我不感兴趣……我再说一次，别再找我，不用和我说什么家人，我只有我妈一个家人。”

    说到激动处，他转了一下身子，余光看到身后有人。

    吴轩霖相当淡定的晃了一下车钥匙，又指了下不远处的车，径直走向自己的车子，还似模似样的在车里翻找了一会儿才折返。

    也不用再偷听，因为郑林打完了电话和他一块儿走进餐厅。

    “没什么事儿吧？”吴轩霖随意问了句。

    郑林叹了口气，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回到包间，他更加没了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跟他们道别，他不敢在外面待太久，还得回医院照看。

    他打着伞走进雨里，经过灯火通明的店铺，在路口红绿灯汇入人海，再也看不见。

    丁安收回视线，就听到吴轩霖微哑的声音，“同情他？”

    “同情什么？”丁安顿了一会儿，继续道：“接触下来，我能感觉到他是个挺不错的人，但是我不同情他，而且，他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扭头望着他，认真的问道：“你呢？同情他吗？”

    吴轩霖顿了一秒，答非所问，“我跟我师父的第一天，他让我跟着跑一个案子，和我说的一句话到现在我都记得，知道是什么吗？”

    见她摇头，继续往下说，“不要和任何人共情。”

    丁安低喃这句话，觉得很有智慧，点头认可，“嗯，你的工作确实要理智一点。”

    “所以，我不同情他。”吴轩霖回答的格外认真。

    雨还在下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车子驶过路上的积水溅起水花。

    丁安沉默了一路听吴轩霖说郑林的事情，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在十里江畔的地下停车场。

    “怎么来这儿了？”丁安想回林家，能给郑林打电话疑似要认亲的人，肯定出自林家。

    吴轩霖开门下车，弯腰看向还坐在副驾驶的丁安，晃了下手里的车钥匙，“我觉得你目前的状况，住在我的次卧挺合适。”

    丁安稍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再次被他邀请住到他家的感觉——很好。

    也很怀念。

    虽然才没多久日子，循环后被他遗忘，一切重新洗牌，但久违的熟悉感又回来了。

    不再是冷冰冰的吴轩霖，也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防贼一样防着她靠近。

    都无需思考，丁安跟他回了家。

    两人开始聊起关于郑林的事。

    能想着找亲人只有林家，也只有一个人——林家老爷子。

    除了他之外，林家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看到林笙东又冒出来一个儿子。

    老爷子的电话号码丁安是有的，这个电话显然不是老爷子的……

    那个跟在老爷子身边的管家，对老爷子唯命是从，很可能这个电话号码是管家的。

    猜没用，打过去听听就知道了。

    打给林家的电话，丁安用自己手机不合适，让吴轩霖打电话，谁知道他在走神。

    “吴轩霖……哈喽……嗨……”丁安叫魂似的喊，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回神看向自己，“怎么了？想什么这么认真？”

    沉默蔓延，吴轩霖静静地看着她，眸底染上心疼。

    下午听到她说这些神乎其神故事的时候，他的心脏就像是一直被拽着一般生疼。

    之后没机会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她说的话这样荒诞，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和他说同样的故事，他一定不相信。

    但是，这些话从丁安嘴里冒出来，他很肯定自己是相信的。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相信她，一定要相信她。

    正因为相信，心里才一直很难受，闷得喘不过气来。

    “你……”向来擅于言辞的嘴皮子在这时候掉链子，斟酌片刻，才换换说道：“你……很害怕吧！”

    在一瞬间，丁安的内心被刺穿，泛起刺刺的酸意。

    遇上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但是在她小时候就明白，害怕没有用，改变不了任何眼前的困境。

    所以她学会了苦中作乐，再怎么样也要站起来。

    现在不同，如今的她像是掉进一个深渊，不停地下坠，根本不知道迎接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她试图抓住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也曾改变过所有人的命运，谁都没有死，自己依然死在了深夜里。

    眼眶不自觉泛起泪意，无奈又无力，“我改变过他们的命运，原本要死的人没有死，是我救了他们吗？好像是我救了他们，可是……吴轩霖，谁能来救救我呢？”

    她不想死，想好好活着。

    只有死过才真正明白能跑能跳的活着有多好。

    吴轩霖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说什么都多余。

    伸出手，一把搂住她，紧紧拥在怀里，心中坚定的想着一定能改变命运。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