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才学

    她没有多想便道:“这个容易,先丈量河道长宽,算出横截面积,再测出水的流速,”她顿了顿,“之后用铺地锦法一算便知。”

    “铺地锦”是她前阵子在前朝程大位所著书上看到的计算乘法的方法,一种来自于阿拉伯的古算,她记得小时候在数学报上看过介绍,因觉得有趣有用,还教过胤禔同学,印象格外深刻。

    两句撑场面的话说完,下面毕静。

    康熙扭头悠悠瞧她,咂摸她的回答,似是在回味,唇角笑意再难掩饰。

    他是着实意外,原本叫高士奇请她过来,没指望她真说得多么准确可行,只要有那么几分道理,有那么三分思路,凭她一个宫女身份,就足够打脸个别冥顽大臣了。

    然而,她说得竟是简洁准确,无一字多余,就连怎么计算——“铺地锦”之法都给安排好了。实在叫人震惊。

    要知道,这种水流量的测法,他前几天才在靳辅的奏疏中看到,是靳辅的幕僚陈潢经过多年探索发明的水方计算法。

    她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康熙在这一瞬里,忽然感到卫素瑶的形象模糊,她与他的距离也拉远了。

    他好像并不够了解她。

    卫素瑶见大家都不说话,心里忐忑,想着应该没答错吧,不就中学物理公式Q=SV吗?这个公式的逻辑非常形象,很难理解吗?大家这个反应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试探问:“皇上,奴才说得不对吗?”

    康熙轻笑一声,挑眉看向正前方的众臣,“你们说呢?”眉宇之间竟有几分骄傲。

    然而只有微弱的“嗯嗯呃呃”的沉吟声,个个都成了锯嘴葫芦。

    还是明珠识大体,咬一咬牙,率先打破尴尬气氛,“皇上,实在答得太对、太妙了,还真是这么回事!哎,这真叫奴才无颜立在此处了!”

    他摇头叹气,这还不够,贱兮兮去拉索额图衣袖,“索大人,学海无涯,山外有山,咱们读了半辈子圣贤书,还不如一个沏茶宫女啊,你说是不是?”

    索额图冷着脸,嫌弃地甩开胳膊,但无奈被明珠缠上,不得不发声,“皇上,这小丫头确实答得不错,奴才自愧不如。”他打量卫素瑶,满腹狐疑,为何会陡然出现这么一个丫头,又答得巧妙天成,难道是皇上故意安排的一出戏?

    明珠和索额图作为群臣之首都认瘪了,其他人便也纷纷道:“臣等自愧不如。”

    卫素瑶听了心里十分受用,接受群臣心不甘情不愿的拜服真爽啊,怪道人人都要使劲爬到高位。

    萨穆哈眼珠子一转,心想今天这出多半由自己而起,索相心里一定不舒服,自己费尽心机靠他谋得工部尚书之位,万不能一夕间又遭他嫌恶,先前花出去的银子、拍出去的马屁全白费,不行,他得想办法帮索额图扳回一点颜面,挽回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因此略一沉吟,大声问卫素瑶道:“流速如何得知?倘或不知流速,此法不还是空吗?”

    索额图回头狠狠瞪了萨穆哈一眼,萨穆哈当下哆嗦一记,心想他问得也没有错吧,索额图干嘛不领情。

    然而索额图想的是,这个卑微丫头能与他们这些老臣一同谈论问题,他们的脸已经是被打得辣疼了,何况她还独占上风,目前赶紧认栽结束话题才能保存最后一丝颜面,偏偏这个萨穆哈还在问,哼,是想扒了在座所有人的底裤吗!

    卫素瑶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更容易了,简直不好意思回答。她有点犹豫了,如果风头出得太盛,会不会被怀恨在心打击报复啊?

    思忖之间,看见身侧坐着的康熙,又靠到紫檀木椅背上,姿势舒展放松,手臂自然垂下,手搭在膝盖上,中指悠闲地一点一点,然后忽然抬起手腕,轻轻挥了两下。

    他是在暗示自己大胆回答萨穆哈吗?

    卫素瑶几乎是同情这位大人,“回大人,流速靠测呀,借助工具就可以做到,比如,可以用浮标,看浮标在一定时间内漂了多少距离,就能得知流速了吧。”

    萨穆哈有种梗住的感觉,对方笑盈盈作答,语气轻飘飘的,仿佛这是轻巧就能解决的问题,他感觉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得金星四溅,浑身流火,每一处皮肤都烧得滚烫。

    他开始明白索额图为什么要瞪他,而此时,来自四周的目光都带着嘲讽和同情,尤其是坐在中间的皇上,定定看他,眼里带着一丝看戏的笑。

    道道目光,不啻于甩向他的鞭子,将他鞭笞得体无完肤。

    他张嘴却说不出话了,健壮的身体晃了晃。

    “萨穆哈,你可听明白了?”康熙中气十足地问。

    萨穆哈愣得像个石雕。

    “若还有问题,便抓紧问,毕竟这丫头难得来沏茶,错过了,你下回可遇不到。”康熙眉梢一抬,指着萨穆哈,说得卫素瑶真像是什么极难请到的学界泰斗。

    萨穆哈丧气地摇了摇头,一直梗着的脖子突然如断了似的一折,垂下头去。

    “诸位爱卿,还有什么想探讨的?”

    没人回答。

    康熙很满意,面色转为柔霁,语气切换亲切模式,仿佛贴心唠家常,“朕呢,希望你们明白,文章做得好,不意味着事情办得好,一桩事情能办好,不代表所有事情都能胜任,朕希望治下多一些能臣,亦留得住能臣。”

    而不是一群不做事的指导攻讦真正做事的人,处处设阻,令能臣寒心。

    底下人一片惭色,也不知真情流露还是逢场做戏,总之异口同声,“臣等惭愧!”

    康熙摆手,“都站得累了吧?回去吧!”

    诸臣三三两两散去。

    南书房重又恢复阒寂,檐上麻雀清脆啁啾,展翅扑腾下来,伶仃细爪踩地,舞步灵动。

    卫素瑶站在康熙侧后方,换个站姿,小心翼翼问:“那,奴才也回去了?”

    康熙好像没听见,在椅子上静坐,专心想着什么事情。

    卫素瑶还待再问一遍,康熙发出轻笑,“卫素瑶,你从哪学的算学?”

    被点大名,卫素瑶老实答说:“大阿哥问佟贵妃借了许多书,奴才脚扭伤,躺在屋中实在闷,便也拿着看了。”

    “所以你就真看会了?”

    卫素瑶还能怎么说?说她自带九年制义务教育和三年高中基础外加高数知识吗?

    “是,看着挺有意思的嘿。”

    康熙嘴角勾起,“书中那些笔记也是你做的?”

    “皇上...看到了?”卫素瑶讶异。

    康熙哼了一声,“那封给贵妃的感谢信,也是你写的。”

    “是...”卫素瑶脸红。

    妈诶这都被他看到了,宫里真是一点隐私也没有!

    “你的字,不错。”康熙因忍笑而嘴角抽搐,指尖敲了敲桌面以转移注意力。

    卫素瑶知道自己的书法水平如小学生第一次玩墨,但是康熙实在说得太严肃太正经,倒又不确定是嘲讽还真夸了,毕竟大俗大雅,可能世俗眼中的丑,在高端鉴赏者眼里也品鉴出美?

    “是么?”她将信将疑。

    “嗯,见之惊艳,什么时候给朕也写封信?朕想收藏你的墨宝。”

    康熙扭头看来,眉眼带笑,蕴藏中秋之月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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