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名册

    沫兰耳中嗡一声,他是跟自己说话么?

    她几乎忘了还要呼吸,不自觉屏息,而头脑混乱,抽回的手指尖碰到茶杯,茶杯晃了一晃,索性并没倒,在桌上溅出水。

    佟贵妃道:“怎么这样不小心,快去拿块布擦一擦。”

    康熙并未在意,拿起杯子喝了两口茶,润一润干燥喉咙。等待沫兰拿了布来揩桌,他便往后退开身体。

    佟贵妃笑道:“皇上,你知道这丫头是谁?”

    康熙扫一眼身边宫女,觉得面生,想不起是谁,但她鸦髻盘桓近前,倒有怡人香气晕绕鼻尖,久违亲切,他心不在焉地问佟贵妃:“是谁?”

    “皇上忘了,您可是亲自来找臣妾,要把她从辛者库调到这儿的。”佟贵妃话语中有些娇嗔之意,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康熙真不记得了,还是佯装。

    康熙沉吟片刻,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卫素瑶的好友,蓦地想起那夜横抱卫素瑶的场景,对方脑袋贴在胸口的触感,气息,芬芳,勾着他脖子的两臂牵扯着他后脖颈皮肤,一时间回忆纷至沓来,不由唇角含笑。

    佟贵妃观他神色,知道他记得沫兰,放心的同时,又被康熙那抹看似不经意实则充满柔情的浅笑刺痛心脏,她自认了解康熙,知道对于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来说,这种偶然的流露意味什么。

    沫兰听到贵妃专程提这话题,想起她的叮嘱,于是放了茶盘,上前两步,认真行一礼,恭恭敬敬道:“奴才多谢皇上,皇上提携奴才的大恩大德,奴才一辈子不忘。”

    康熙听她把话说得这样重,云淡风轻一笑,又见她举止规矩而诚恳,可见言语并非夸张,竟是由衷感激自己,于是摆手道:“你这样谢朕,实在不必。”因着佟贵妃在场,他还是没提卫素瑶。

    他看沫兰始终低头,不知形貌,便道:“你抬起头来。”

    沫兰闻言一愣,而后诚惶诚恐抬头,眼中春水秋波,在触及康熙目光的一瞬,仿佛河流迎上礁石,激起涟漪阵阵,她飞快低眸,眼睫复又遮住目光,也遮住激荡心绪。

    康熙点点头,心中乐呵,卫素瑶那丫头好眼光,交的朋友都是百里挑一,品行容貌皆出色,难怪她为这宫女如此上心。

    只不知在她眼里,自己又是怎样的?占得她心中几分地?

    康熙不自觉摩挲着玉扳指,以至于膳房后来端菜上来,佟贵妃如数家珍做介绍,他都心不在焉。

    从承乾宫出来,梁九功问:“皇上,去不去延禧宫?”

    康熙回身,眉梢一挑,他素来和淡平静,此刻略有威仪。

    梁九功心知猜错,生出懊恼,低下头嗫嚅说:“奴才以为皇上要去...”

    康熙驻足,并未因此着恼,仰看宫墙,最终还是摇了头,“不去。”

    青天大白日,专程去一趟延禧宫,怕是那头太招人眼,她还没有能撑起喧哗与波澜的地位。

    路上他便一直沉默着,梁九功频繁摸后脑勺,不知道这位主子此刻在想什么。

    -

    佟贵妃只留沫兰一人在屋中。

    “你觉得皇上怎么样?”

    沫兰睁大眼,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觉脖子和耳后根腾地烧起来,“主儿怎么问奴才这个。”

    佟贵妃将她通红面色看在眼里,轻笑一声,手肘搭在桌上,捏了捏帕子道:“你这丫头,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和我装傻呢?皇上他对你印象颇好呢。”

    沫兰倒吸一口气,心跳加快,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奴才不敢。”

    “不敢?”佟贵妃悠悠道,品这二字,只觉得有些可笑,她的目光似有若无瞥过沫兰,声音提高,“倘若本宫为你撑腰,你敢不敢?”

    “敢不敢”三字锤得沫兰整个人僵在原地,她愣愣看着佟贵妃,选择低头障目。

    佟贵妃见她似乎被自己吓着,有意松弛一些,语调愈加柔和,“现在就你我二人,咱俩关起门来说会悄悄话,出了这道门,绝无别人知晓。”

    沫兰一掀眼睫,愈发诚惶诚恐,“主儿...想说什么?”

    “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后宫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去争宠,与其让我不喜之人得意,为什么不把恩宠抓在自己人手中呢?”

    沫兰此前一直有些囫囵,这下是全听明白了,她一吓,红晕消失,面色白上几分。

    佟贵妃起身,要加力推一推这姑娘,上前轻握沫兰的手,如同长姊与亲妹说体己话,“你可愿意?”

    “奴才...”

    “难道你不喜欢皇上?”

    沫兰骇然摇头,“不是。”

    “那便行了,”佟贵妃不令她说下去,“本宫会为你铺路,他日你若得宠,不要忘了本宫今日提携之恩。”

    沫兰露出哀求神色,“主儿,奴才不...”

    佟贵妃手指放在唇上,“嘘”一声,眸光凝缩,“沫兰,人在宫中,便是逆水行舟,新人接踵而至,本宫是不进则退。”

    她晃着沫兰的手,温声哀求:“你既上了本宫的船,难道不帮一帮本宫吗?”

    -

    康熙的差事安排得急,何凤来匆忙跑完六宫,还未喝一口水,先去乾清宫,要把黄册白册一并交到梁九功手里。

    梁九功见他额头都是汗,皱眉,嫌弃地退开两步,问:“何凤来,你怎么跑得这样急?上气不接下气的,要是碰见皇上,这是御前失仪!”

    何凤来喘着气催道:“快,拿去给皇上。”

    梁九功下巴一抬,“你的汗都滴在上头了,还不擦一擦。”

    何凤来知道梁九功分外爱干净,用袖子几下里擦干黄册封面,检查一遍,才交到梁九功手里。

    梁九功嘿嘿一笑,这才爽快道:“行,你去东耳房坐一坐,喝口水,等我。”

    南书房内。

    高士奇翻过一遍奏折,封好匣子,回说:“皇上,臣未在其中找到相同字迹。”

    康熙合上书,笃定道:“朕就知道,这人肯定是在后宫。”

    高士奇只答“是”,他对算学并无兴致,也觉与其有玩弄数字的精力,不如多读几遍经史子集来得有用。他以为,算学,对皇上而言,如同行猎,仅仅是业余消遣之一。但他哪敢真这么和皇上说?也只在皇上吩咐他翻奏折找字迹时,心里抱怨几声。

    倒是刚才翻奏折,又看到于成龙写来的折子,和前几天的一般无二,他手指头在袖中摩挲几下,最终还是决定说出:“皇上,于振甲又连上三道折子弹劾靳辅。”

    屋中静了几刻,康熙面无表情,“朕知道。”

    “皇上打算这样放任不管么?”高士奇试探问。

    康熙眼皮一抬,娓娓道:“这人是大清官,就是有点刚愎自用,朕不搭理他,他能一直上折子,可朕要是搭理他了,他以为自己占理,更要插手治水之事,这才坏事。”

    “皇上英明,自古上战场忌临时换帅,只不过这次,呃...弹劾的人实在有点多,奴才以为,或许这将帅自身真有问题呢?”

    康熙犀利目光射向高士奇,盯得高士奇浑身发毛,而后移开目光,兀自沉吟许久,忽然站起,朗声道:“来人!”

    此刻外头值班的是赵昌,推门进来,躬身道:“万岁有吩咐?”

    “替我宣内阁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到南书房议事。”

    赵昌诺声应下,出门拐弯,和人撞了满怀。

    两人都是哎哟一声。

    “梁总管!”

    “赵监造!”

    赵昌步伐不停,然而梁九功却总是挡在前面,他往左,梁九功也往左,他往右,梁九功就也往右。

    赵昌急得连连作揖,“梁总管让让,我有急务在身!”

    梁九功捧着黄白二册,拉住赵昌,“我也急,只怕比你还急!我问你,皇上在里边吧?”

    “在,快去!一会儿人多了,可就未必方便咯。”赵昌扒开梁九功的手,逃也似的快步拐弯。

    梁九功回头纳罕地望了一眼,不敢耽搁,连忙去到南书房门口。

    只见大门洞开,看得到康熙和高士奇的身影,听得到幽微低语声,他伸手敲三下门。

    康熙音色清朗:“进来!”

    梁九功刚踏进去,康熙讶异道:“怎么是你?”目光一扫,见到梁九功手中捧着的册子,登时来了精神,眸中发亮,“何凤来的差事办好了?”

    “好了,何太监交给奴才时,跑得满头大汗的,奴才也就不敢耽搁,皇上您看。”

    康熙接过,连忙坐回案前,迫不及待翻看黄册,专心凝神,一页又一页,上上下下的名字扫过去,端方的字居多,也有潦草随性的,更有瘦弱拧巴的,只是,都没见到那软滑泥鳅字。

    看下来,略失望。

    高士奇探头探脑,他看不上算学,但不妨碍有一颗好奇心,“皇上,没有么?”

    梁九功不知何事,只看高士奇都在关注,皇上神色又迫切期待,而这两本册子来自后宫,心里揣测是涉及前朝后宫的了不得的大事。于是站在一旁,屏息凝神,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康熙合上黄册,呼出一口气,又拾起白册放在紫檀大安正中,翻开一页,上下左右迅速扫动,因白册是宫中太监的姓名,字迹都不甚好看,丑得千奇百怪,人数众多,名字又都是他陌生的,看起来比黄册费眼太多。

    两页看下来,眼睛先酸胀了,抬头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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