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沫兰

    四周发出笑声,卫素瑶清了清嗓子,找补说:“我这是向主子看齐。”

    提及惠嫔的字,何凤来可不敢置喙,只是心里想,这比惠嫔还青出于蓝百倍,如何谈得上“看齐”?

    他悠悠看了眼卫素瑶,打算离去,却见卫素瑶凑在小跟班身边,往前翻着页白册,目光搜寻不迭。

    何凤来板起面孔,提嗓锐声道:“写完就退一边去!这是你翻得的?真是没有分寸。”

    卫素瑶悻悻收手,“公公,我瞧瞧有没有比我的字还难看的嘿嘿。”

    何凤来嗤笑一声,“嘿,这能有吗?肯定没有啊。”

    “您可真幽默。”卫素瑶很想翻个白眼,努力忍住了,退到一边。

    何凤来扭头向身后小太监招下手,夹着嗓子,“赶紧去下一处吧。”

    音色宛如胡琴,扁而细。

    卫素瑶觉得,人即使是做了太监,因为激素缘故一律变成公鸭嗓,这公鸭嗓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梁谙达是磁性而中气足,侍候御驾常用丹田发声,嘹亮,传播远;小铁棍是清亮的,有少年感,与他矫健灵敏的做派吻合;承乾宫的灵犀,嗓音则带了青春期的稚嫩,柔和纯真,男女莫辨;这位何公公呢,来自内务府,想来见得人多,做得事杂,经常拐着嗓子跟宫女太监阴阳扯皮,便养成这副嘎嘎作响的胡琴音。

    何凤来一走,秋兴就笑出声:“素瑶,我原是没见过你的字,竟是那样的,我开大眼了!”

    胤禔比较平静,手指头认真剥着树皮,得意嚷出一声:“本阿哥早习惯啦。”

    秋兴笑道:“还是大阿哥见过世面。”

    卫素瑶对二人戏谑之词浑然不放心上,她此刻心情异常好,因为,她刚才,在白册上,果真看到了“乌雅沫兰”这个名字,娟秀小楷,端方如刻,排在青涟后面。

    沫兰,已成了承乾宫的一份子。

    不但如此,还恰巧赶上六宫与家眷团聚的喜事。

    卫素瑶的脸上绽开璨然笑容,夺目争光,她为沫兰高兴。

    -

    沫兰搬到承乾宫,是跟丹淙住一间,因其他几个宫女都有合住的搭子,唯丹淙独自住一间值房。

    丹淙之前见过两次沫兰。

    一次是佟贵妃那件心爱的苏绣翠鸟竹叶青长袍被洗脱了线,油亮鸟羽边缘拖出几根丝线,鸟的眼睛亦是拽拉出一根短小黑线,乍一看如同鸟在流泪。虽则佟贵妃没说什么,但丹淙知道,这是大爷去江南办差特给主儿带回的绢料,主儿一定伤心。她便去辛者库训了一通浣衣的宫女。

    沫兰便是在那时出现,脸上分明有恐惧,但仍从一旁站出来,将那个哭得上不接下气的佝偻小宫女护到身后,揽下这桩事,说她可以尝试补救。

    后来她也真做到了,照着繁复绵密的苏绣针脚复刻延续,在上面补几缕藏青色糅金线的羽毛,羽毛因此在光下熠熠闪闪。不仅如此,鸟的眼睛原先是墨黑一点,经沫兰缀补后,那小小瞳仁里有微量金丝,这只鸟如同获得生命,像是从林间飞来,停留衣上。

    佟贵妃看见这件衣裳后,惊喜非凡,叫丹淙带沫兰去见她。那日,佟贵妃看着面前女子,观其形貌,娴静温雅,闻其气味,清甜兰香,又问其姓名,听罢后,点一点头,觉得是个妙人,最后又问如何想出的修补法子?

    沫兰甫一进门还有些紧张,然见佟贵妃和颜悦色,笑意盈盈,她便定一定神,娓娓答说,拆,怕毁了整件衣裳,补,又找不到同色丝线,只能在上面覆盖,她曾有幸见过西洋画,暗部在下为退远之故,亮部在上为拉近之故,她便想着利用西洋画原理,用稍亮一点的颜色缀补,如此,翠鸟鲜活了。

    佟贵妃目露欣赏,拿出珍藏首饰匣子,叫沫兰挑几支。

    沫兰看一眼佟贵妃,千选万选,最终挑了一只俗艳步摇,大红海棠式样花瓣串联,洒金的花蕊,旁边连几片翠叶,底下金流苏密密麻麻,拿出来时,沉甸甸往下坠。

    佟贵妃意外,笑说,你这样清隽娴雅的人,配这簪子实在不搭,换一支吧。

    沫兰却说,她向来素惯了,就想要一支富丽堂皇的,以显隆重。

    佟贵妃掩嘴一笑,又留沫兰说了会话,以为投缘。

    丹淙旁观不言,心里却赞,这姑娘好生聪慧心细,知道这些都是贵妃心爱之物,专挑一支最不为贵妃所喜的步摇。

    这便是丹淙第二次见沫兰。

    如今沫兰搬来与她住,丹淙心里也欢喜,早早就清空了炕面,铺上新被褥枕头,镜子,梳子,面盆,一应用品,都为她备好。

    沫兰骤逢恩遇,心里却有些恍惚。

    白天她兢兢业业,认真记下丹淙的介绍和嘱咐,静观承乾宫人动作,多问多思,积极主动,想多干些活,给大家留个好印象。

    哪知遭到青涟取笑:“你不会还以为这儿是辛者库吧,哪有那么多活干!”青涟细眉细眼伶俐一弯,拿起沫兰的手,摊平手掌,放一把瓜子在上面,“磕会瓜子,咱们说说话,我快闷死了。”

    见沫兰笑笑,杵着不动,青涟又问:“你不爱吃瓜子,那蜜饯呢,要不要?”

    沫兰又是笑,忽见一紫衣女子抱一摞画轴,施然经过,貌若胧月疏云,翡翠长簪点缀鸦髻,贞静而带几分傲气,往她这边淡淡瞧上一眼。

    沫兰想起丹淙介绍,她是碧涓,出身好,专门侍候贵妃书画琴棋,便道:“碧涓姐姐好。”

    碧涓脚下微顿,笑而颔首,径自又往前去。

    青涟道:“碧涓姐姐就是这样,有文化的人总是带些傲气的,你只需知道她人还不错。”

    沫兰点点头,“我记着了。”

    和青涟说了会话,几乎都是沫兰在回答青涟的一连串提问。终究没有活做,沫兰清闲得不习惯,问青涟要了些针线布料,坐于绣墩,开始绣花,打络子,做荷包。

    青涟挨着她坐,看她穿针引线,手脚麻利,一霎功夫,荷包上多出一朵桃花,不禁两眼放光地夸赞:“怎么同样长了手,你的手能绣这么好看的花,我的手只会把瓜子递到嘴里?”

    沫兰忍俊不禁。

    “哇,你笑起来真好看。”

    沫兰一听,脸红了。

    青涟一边把瓜子壳包起来,一边想到什么,说:“对了你怎么会到辛者库呢,我想不明白,你这样的都要去辛者库,那我这种好吃懒做的岂不是都不配在宫里了。”

    沫兰眸色一暗,“我也不知道。”

    青涟小眼珠子灵巧转动,忽凑到沫兰耳根,悄声说:“我觉得你是木秀于林,遭人算计了吧?”

    沫兰一怔,这个想法,她不是没有过,可是无数次夜里辗转,都想不通是谁要害她,谁有这个能力害她?她只能逼自己放下怨恨,往前看,努力活。

    如今,这个想法又被青涟唤起。

    青涟坐回绣墩,信誓旦旦,“一定是这样。”

    沫兰很紧张,“这话你可别往外说。”

    “你放心吧!”青涟拍拍胸脯,“好在你到了这里,我们几个宫女太监为人都不错,外头又有咱们佟主儿护着,更没人敢欺你。”

    沫兰低头笑笑。

    如此消磨到晚间,几个宫女太监一起吃了些点心,丹淙来通知沫兰,说贵妃要见她。

    再一次见到佟贵妃,两人之间竟有种久违之感。

    沫兰郑重下跪行礼道谢。

    佟贵妃华服锦衣,亲自上前拉她起来,笑得柔霭明净,“你可算到我宫里了,真是有缘。”她打量沫兰,见她衣裳朴旧,还是上次见面的那身,便说,“我那儿有几匹料子,我嫌太素淡,却正适合你,明儿叫青涟带你去内务府,做几件长衫和褂子,现入了秋,天凉过一天,你多备好些衣服。”

    沫兰不意佟贵妃与她说的头几句话竟是这些,胸腔涌出一股暖流,大约是心里冷久了,乍一暖,竟发起颤。

    “佟主儿,我...”

    佟贵妃眨眨眼,带着几分疑惑瞧她,见她脸颊发红,仔细探头一看,原来眼圈更红,心里立即明朗,不免有几分心疼,“好端端,怎么惹哭了你?别哭呀。”

    沫兰原只是哽咽,这下更是忍不了,捂了脸,低鬟抽噎。

    过一会,好容易整理心绪,沫兰才道:“头一回报道,就叫主儿见笑,奴才方才失态了。佟主儿,您对奴才太好,奴才心里感动,故而没忍住。”

    其实也有过往积压的委屈、苦尽甘来的激动,等等情绪,太激烈太汹涌,趁着这个当口,一道决堤喷发。

    佟贵妃吃吃低笑,坐回椅子上,“我也没对你格外好,可见你这丫头以往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丹淙也道:“主儿对大家都是一视同仁的。”

    沫兰“哎”地应一声,感到脸上热浪退去,恢复平静,“奴才在辛者库时,听过也见过不少主子苛待下人的事迹,因此,奴才能跟着您,真是感到万分幸运。”

    她诚心诚意屈膝行礼,“奴才一辈子记得您的大恩。”

    佟贵妃端茶徐徐吹气,抬眸笑道:“你要谢我,也只需谢三分,另外七分,我与你实话实说,你应该谢皇上。”

    沫兰睁大眼,胶在原地,好半晌才问:“皇上?怎么会?”

    她进宫几月,盘桓底层,连皇上的一个影都没见到,实在不知如何与他扯上联系。

    佟贵妃道:“皇上说,你祖父和父亲做事勤恳,尽心尽力,不想你竟在辛者库做苦活,皇上感到对不住你家里人,便叫我收留你,我一听说是你,心里也十分乐意,若不是祖制有限,我也早将你要来了。”

    沫兰越想越疑,皇上如何突然想起他们家了?只是,皇上和家里的事情,她实在一无所知,疑虑就此作罢。

    “改明儿皇上过来,我叫你见一见他,你跟皇上好好行个礼,道个谢吧。”

    “哎。”

    丹淙在旁,听到此处骤然发急,扭过脸向佟贵妃看去,欲说还休,只觉万分不妥。

    等到沫兰离开,丹淙立即关门,向佟贵妃谏言:“主儿糊涂,您不能让她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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