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故人

    郭师傅看见进来的人是康熙,咧开的嘴角就往两边一扯,笑脸变成慌脸,忙不迭屈膝下跪打千,问安的话还没说出口,康熙已抬手拂袖,“免了,快起。”

    康熙的注意力在卫素瑶身上,瞧见她小小身影背对自己,穿的是杏色衣衫,加一件米色提花对襟小坎肩,在清冷夜里,像散发余温的风灯,给人暖融融的感觉。他顺便扫一眼四周,简陋小厨房,老太监和小宫女,吃汤嚼蒜,秉烛夜话,倒是热闹新奇。

    不由泛出笑意,“朕大老远就听到有笑声,原来是你在这处,吃的什么,这么开心?”

    卫素瑶心想,方才真是得意忘形了,怎么敢笑得那样肆无忌惮,竟忘了康熙在外头。

    她恹恹把手中糖蒜放回碗中,舔一舔嘴唇,这才转身,单脚起身行礼,“叫皇上见笑,奴才晚上总是肚子饿,来找郭师傅开小灶呢,方才奴才正夸郭师傅做小吃地道,开玩笑说小厨房不妨更名为郭记小吃。”

    他们清宫里的正餐只吃两顿,到了下午,只吃些点心充饥,她实在不能习惯,需要热腾腾、有滋有味的米面碳水才能安稳入睡。

    康熙听罢也是一笑,待要同她亦玩笑几句,但看她晃悠悠,浑不似前阵子灵活,目光落在她脚上,发现左脚只是虚虚点着一点地,力道全支撑在右脚上,而墙边靠着两柄拐杖,他睁大眼睛急问:“这是怎么了,如何弄成这样?”

    “哦,不碍事,就是扭了一下,养养就好了。”

    听到扭伤,康熙神色一缓,嗔怪说:“太不小心。”想起上回在西暖阁外,卫素瑶也是一个不稳滑出一跤,看来她是一向如此的,便有些无奈地摇头,“你走路急躁,得多看脚下,就是走慢点又怎样。”

    “皇上说的是。”吃饱后,卫素瑶忽然感觉有些困了,想早些回去休息,加上她最近精神世界异常满足,因此对于应付康熙这件事的兴致锐减。

    康熙见她精神委顿,头上身上,一点珠翠不饰,皮肤比上一回见面时白净许多,如同晴空暖雪,她本就生得娇妩,此刻却显得尤为清艳,不免有几分恍惚。

    他正思量要再与她说些什么,却听卫素瑶先开口:“皇上吃不吃桂林米粉?”

    她的眼睛亮亮的。

    旁边郭师傅已伸手想喊住,为时已晚,两手握在身前,偷瞧康熙。

    康熙颇感意外,嗤笑一声,问她:“怎么,郭师傅做得很好吃么?”

    “对啊,”卫素瑶像是突然活过来了,说话语调都比方才宛转,积极推销说,“奴才是郭师傅米粉的回头客,皇上吃惯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不如尝尝民间滋味?”她话又多起来。

    郭师傅在后面慌忙摆手,急得憋红脸:“阿瑶,皇上怎能吃这糙物!”

    只叹郭师傅还是不了解康熙,梁九功这人精不知什么时候已端了个凳子在康熙身后,朝卫素瑶灿烂一笑。

    康熙不知不觉就坐下了,犹豫片刻道:“好,朕就尝尝看,郭汝安,给朕来一碗米粉。”

    “皇上,你要叫郭师傅多加肉沫和酸笋,裹着米粉一起吃太妙了。”卫素瑶建议。

    康熙欣然,“郭汝安,给朕多加肉沫和酸笋,不要吝啬,但也不要为了讨好朕就加太多,给这馋虫啊留点。”

    康熙手指头掸灰似的在卫素瑶胳膊上敲了两下,“还不快坐下来。”

    卫素瑶看一眼康熙,仍是直愣愣站着,只因灶台子是长方的一条,康熙就坐在她身边,她若坐了,实在不太像样,她不敢啊。

    康熙仰脸望她,眼里有笑意溢出,黑眸中映出灯烛的点点碎光,见她不动,嘴角一扯,“嗯?”

    卫素瑶摇头,“奴才还是站着。”

    康熙目光移开,笑意收敛了,“你这么摇摇晃晃站着,朕吃饭都不安心,万一又摔了扑到朕身上,当如何?”

    卫素瑶一想也是,这才坐下去,顺便往后挪一挪凳子,离康熙稍远一点,但也只是远了两拳的距离。

    很快,郭师傅带着迷惘和不可置信,利落地煮好粉捞进汤中,给康熙的浇头摆放得整整齐齐才端过去,心里十分忐忑。

    康熙也觉得新鲜,拿起筷子时还有些懵,不知如何下口,最终是先喝了一口汤,想知道什么味道,心里好有个底。没想到一口下去,眉毛舒展。

    他朝卫素瑶点点头,又开始尝粉。

    郭师傅不敢站在康熙近前,隔了些距离,垫脚尖看康熙的反应,发现他喝了口汤后,已然碗筷叮当,热闹吃了起来,终于心安,舒出一口长气。

    梁九功亦是有意站远,正好与郭师傅在一处,他耸耸鼻尖,朝郭师傅努嘴,“改明儿我能不能来尝一口?”

    郭师傅笑得合不拢嘴,脸上沟壑挤挤挨挨,“当然。”

    梁九功又悄声说:“那个蒜,我也要。”

    “好。”

    郭师傅又拉到一个客人。

    康熙吃完,口中留香,腹中温热,“朕吃饱了。”他放下筷子,扭头向卫素瑶,“果然很不错,这是什么地方的小吃?”

    “桂林啊,桂林米粉,皇上听过没?”

    “桂林...米粉,”康熙眯起眼,若有所思,“朕没听过。”他黯黯说。

    “郭师傅就是桂林人,所以奴才说他这道粉做得地道。”

    “你去过桂林?”康熙忽然问。

    卫素瑶警觉,开始胡诌:“自然没有,奴才以前家里有人去过,回来后就念念不忘,总是和奴才形容味道。”

    “原来如此。”康熙点头,笑道,“多亏有郭汝安在宫里,倒叫你饱了口福。”

    “皇上吃得高兴,不如赏一赏郭师傅?”卫素瑶璨璨一笑。

    “应当如此,”康熙兴致颇高,沉吟片刻,唤郭师傅,“你想要什么赏赐?若是一时没有现成的,朕也能叫内务府给你弄来。”他想无外乎金银细软,倘若这郭汝安有些意思,又兴许会讨要一些炊具或食材之类,值得替他觅一觅。

    郭师傅闻言激动上前行礼谢恩。

    康熙笑道:“朕还没赏呢,快说,你想要什么?”

    郭师傅扭头冥思苦想,蓦地目光一凝,面色由惊喜转为讪讪,抬眼偷瞧康熙,对方正笑着等他开口,面色柔霁,温雅端方,可那双眼睛里精光四射,像是能一眼把自己看穿,郭师傅吓得立即低头。

    他两手紧紧交握,纠结至极,最终豁出一口气,颤巍巍而朗声道:“皇上,奴才也不要什么赏赐。”

    康熙面色微凝,摸着拇指上的一枚白玉扳指。

    郭师傅继续道:“奴才只想跟您打听个人。”

    康熙右眉一挑,“你想打听谁?”

    “奴才昔年进宫,有一老乡,亦是好友,二十年白云苍狗,她已嫁做人妇,移居广西,奴才许久未见她,不知她如今过得可好?”

    康熙紧紧按住白玉扳指,目光凝缩,“你想问的是,孔四贞?”

    郭师傅扑通下跪,把头抬起,满脸希冀,“皇上,孔格格如今好吗?”

    康熙移开脸,往着门外无边暗处,“朕告诉你,她如今在云南,被吴三桂软禁着。”

    郭师傅大张嘴巴,“啊”一声惊呼,眼睛瞪如铜铃,两手比划挥舞,“那她的丈夫,那孙延龄,怎不救她?还是一起...”

    “不,”康熙道,“孙延龄死了。”

    郭师傅说不出话。

    “今年年初,被吴三桂部下杀害。”

    郭师傅血涌头顶,一阵晕眩,怨极忿极,无数往事与情绪前仆后继跌进心中,他挥拳砸地,然后止住,悲痛欲绝道:“怎会如此?凭什么就先死了!放她一个人在云南...”郭师傅把脸埋在□□。

    卫素瑶看得呆了,原来郭师傅牵挂在心的故人,现在过得并不好。

    她想上前去扶郭师傅,安慰两句,苦于腿脚不便,拐杖刚拿手中,旁边伸出来一根胳膊,做了个拦阻的姿势。

    康熙没有看她,只摇了摇头,向郭师傅道:“你也别太伤心,朕很快会把她救出来,接回京城,至于那孙延龄,”康熙嘴角落下一撇冷笑,“首鼠两端,死了就死了吧。”

    卫素瑶心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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