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游

    康熙晚些时候又去坤宁宫看望了皇后,皇后精神比前阵子稍好些,成嫔正给她念话本子,皇后听着,眼里死水微澜地闪过一点光彩。

    康熙亲自喂完一碗药汤,闻着殿中浓郁得几乎浸染新衣的药味,想到一年前,皇后秀雅清丽的样子仿佛就在昨日,一眨眼,青春韶华如灯油燃尽,眼前的皇后,脸颊灰瘦,隐约能看出骨髅形状,康熙心下哀恸。

    之后便是去承乾宫看一看佟贵妃。

    还未见到康熙,佟贵妃先是嗅到他身上浓烈药草味道,知道又是从坤宁宫而来,而皇上此刻来看她,也不过是例行公事。

    两人对坐,康熙瞧见案几上摆的棋谱,便转过上半身,手肘支在案上,伸指从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兀自破起棋局,眼光专注,饶有兴致。

    佟贵妃想起皇上小时候,一见到棋谱便两眼发亮的兴奋样子,不由莞尔。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那时候的三哥哥,每逢遇见前朝的满洲臣子对弈,总是要在后边观棋激动笔划,一脸嫌弃对方的落子,惹得老臣们捻须垮脸,举止实在称不上君子,后来,也不知从哪一日起,他才学会把话放在心里,三哥哥,就变成了皇上。

    康熙于寂静中,摸向手边茶盏,杯盖叮当一响,饮茶两口,忽见对面女子面色祥和,看着他笑,不由笑问:“宓英,你在笑朕?”

    佟贵妃促狭道:“皇上一进来就盯着这方棋盘,像个小孩子,进门只管贪玩自己的,臣妾现在明白,能见到皇上,原来都是借了棋盘的光。”

    康熙哈哈干笑两声,利落放下棋子,搓一搓手,斜眼瞥佟贵妃,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朕唐突,太久没碰棋,有些忍不住。”

    佟贵妃觉得今晚和康熙好像距离近了一些,有往日回忆中的感觉,于是掩嘴一笑。

    康熙两掌乖巧放在大腿上,摆正姿势,正襟危坐,开始询问近日后宫情况。

    佟贵妃便说起中秋晚宴的操办事宜,康熙听来都觉妥帖,不由感慨:“宓英,你做事朕放心。”

    佟贵妃低头,脸上挂着浅淡温静的笑,“皇上跟臣妾客气什么,臣妾愿意为您分忧。”她沉吟片刻,又抬头说,“只是皇后身子一直不大好,臣妾实在忧心,又不知能做些什么帮她,这不,臣妾想着,是否趁今年中秋,给宫人们开个恩典,让她们见一见家人,诉一诉衷情,以慰思乡之情,也为皇后积攒福祉。”

    康熙搭在膝上的手指一敲一敲的,似是在思量是否可行。

    “你既与朕提出,想来早有计划,不妨说与朕听听。”

    佟贵妃不禁嘴角一扬,她就知道,和皇上说话不用绕什么圈子,先只管说就是,于是理一理思绪,便将施恩的宫人范围、从登记到团聚的时间等细节一一详述。

    “地点么,臣妾和太后都以为顺贞门合适,皇上您觉得呢?”

    康熙看着屋外幢幢树影,石灯暖光洒在树枝树叶上,不知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带了点心不在焉地说:“你已经想得很周全了,只是朕以为,你若仅为后妃及伺候嫔位以上的宫人大被恩泽,容易好心办坏事,引起其余人不满。”

    佟贵妃听得认真,点头道:“臣妾亦是考虑到这点,只是人太多,怕乌泱泱堵在门口,到时候生出乱子便不好了。”

    康熙并未多想,眼珠一转道:“不妨令内务府把名册送来,按职位品级,分几批进行嘛,”他想到什么,自己先扯开嘴角,带了明朗笑意转过脸,“还要注意,朕知道有些家族嫌隙颇深,你一定要分在不同批次,可别让他们一见面打起来,哈哈。”

    佟贵妃忍俊不禁,也跟着一块儿笑。

    末了,康熙以为叮嘱得差不多了,吸一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张绢纸。

    佟贵妃等待着,待康熙将那纸彻底拿出,展开平放在手边案几上,她呆了一呆。

    “宓英,朕有一事问你。”

    佟贵妃凑上前瞧那纸,是了,她也许猜到康熙要问什么。

    “你知道这是谁写的?”

    果然如佟贵妃所料,她答:“臣妾不知,想来太子已和您说过原委,臣妾所知并不比太子多。”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失望,他又问:“朕还想和你确认一遍,那卷《几何原本》,从你拿进宫后,统共借给哪几人?”

    佟贵妃不假思索,“只有惠嫔和太子二人,皇上,您想找出笔记作者?”

    康熙点头,“此人西洋数理水平很了不起,南怀仁都夸他。”

    这话引起佟贵妃注意,原先她并未对笔记太放心上,这会连康熙都给予这人很高评价,倒叫她心生好奇。

    康熙忽然齿缝间发出“嘶”的一声,他拿起那张纸,仔细端详思量,紧皱起眉头,“能写出这么难看字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好像看久了眼睛受到伤害似的,康熙眯起眼,纸被移开,眉皱更深,“这字不能深看。”

    折好了放在袖中,但心里倒有主意了,打算从字迹出发找到此人,他猜想,或许是个西洋人。

    -

    出了承乾宫,梁九功问康熙:“皇上,咱们接下来去哪?”

    康熙看着天色伸懒腰,“不早了。”

    “那咱们是回乾清宫还是?”

    康熙忖度后说:“去延禧宫。”

    梁九功“诶”一声,跟着康熙一个急转弯,两脚忙不停,走在后边还歪着脑袋纳罕,怎么还是延禧宫,本以为这几天忙着政事,把延禧宫那位忘在脑后了呢。

    正思绪翻飞,听到前头的康熙对自己解释说:“离承乾宫近。”

    梁九功听了只想笑,这种多此一举的解释太刻意,皇上也是洞悉人心的行家,竟不自知吗?

    两人走到一半,闻到凉飕飕的空气中盘旋着芬芳花气,都感到心旷神怡,精神一振。

    待延禧宫人通传进去,康熙已迈步走进去老远,左右张望,但见沿着台阶两侧各摆了几列粉紫菊花,在夜风中傲然娇放,檐下挂一排朦胧风灯,下坠流苏穗子簌簌摇动,橙黄烛火摇曳花影,头顶的银杏叶子在风中盘旋落地,金色小扇撒了一地,也像夜空的微弱星光,这星光康熙肩头也有一点。

    康熙观之,眼前景象煞是梦幻迷离,像闯入秘境。

    惠嫔肩披薄衣出来迎接,一抹灯光虚虚照在她脸上,康熙瞧她似是比之前清瘦,但眼波流转,自带妩媚光华,显然,她过得很好。没有他,惠嫔依然能把小日子过得虎虎生风,他一向很佩服她这一点。

    “皇上。”惠嫔行礼。

    -

    听到外面窸窣人响,卫素瑶握着筷子的手一僵。

    郭师傅正站灶台旁边试吃新做的糖蒜,很是满意,想问卫素瑶要不要来两个,却见对方怔然。

    “怎嘛,今天的米粉不好吃?坨了?”

    卫素瑶抬头说:“好吃!我是听见外面声音,是不是来人了?”

    郭师傅笑说:“管他的,糖蒜要不要?”

    卫素瑶毫不犹豫说要,郭师傅便用筷子夹了两个小蒜搁在小瓷碗中,端到卫素瑶手边。

    一切圆熟而亲切,卫素瑶感觉仿佛置身于下班途中的路边小馆,在酸凉世界里得到了温暖和慰藉。此刻不需要讨好谄媚,也不需要防备警戒,卸下面具认真嗦粉吧。

    她先舀汤喝,斯哈出声,鲜美极也,接着把筷子插进米粉,搅一搅,汤粉和匀,充分入味,然后一边嗦,一边侧耳聆听外面动静。

    先听到男子声响,她猜想会不会是康熙来了。怀疑阶段,又听到沛亮的公鸭嗓,和其他小太监是非常不同的音色,确定是梁九功无疑。

    之后便静了。

    她想到自己屋子里熄了灯,惠嫔也不知道她在此处加餐,完全可以高枕无虞。

    米粉就着小料和汤汁,被她一顿风卷残云,连汤也不放过,盖着脸喝光。

    宫里吃食太精致,好久没吃这么接地气的东西啦,不要太满足。

    夹起一片糖蒜,放在嘴里嚼,酸劲而带甜的滋味在舌尖阵阵爆开。

    卫素瑶发表评价:“郭师傅,我喜欢您做这种民间小食,有家的味道。”

    “卫姑娘这话夸到我心坎上了。”郭师傅乐呵呵瞧她一眼,看见碗里早就空空,惊讶道:“哟,已经吃光了,可还饱么?”

    卫素瑶其实只八分饱,但她不敢晚上吃撑,因为这具身体这张胃从来习惯吃完第二餐就保持空腹。她上回夜宵吃得饱了点,半夜反酸得只能坐起来。

    于是她说:“饱啦,明天我还来啊,要多一点肉沫。”

    郭师傅笑她:“你的脚伤得这样,还来赏我光,我做膳房太监做到这程度,实在满足了。”他回头看看窄小厨间,忽说,“回头我得在这摆张桌子,这样你来吃东西好有个地方坐,今天这样坐灶台上,终究不像样。”

    卫素瑶想象场景,“那不是像小馆子!”她开始奇思妙想,“最好门口挂个牌匾,郭记小吃。”

    两人哈哈笑,气氛融洽热闹。

    忽闻冷不丁的一声,平白挤进这热闹中,“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月白衫子团龙纹从门框外的暗中涌入,门口落进一片银杏叶子。

    卫素瑶哈哈笑容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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