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面圣

    佟贵妃怎么也想不到,皇上一句话,承乾宫就成了皇子御用图书馆。

    胤礽胤禔上门来的第一次,她盛情款待,准备瓜果、凉碗、奶酪、点心,即使近日天并不很热,依旧弄了一盆冰块放在屋中降温,笑眯眯看着两个小阿哥进食,然后带他们挑书,她喜欢小孩子,也喜欢承乾宫有人声有人味。

    但书只一份,胤禔和胤礽都想要,结果太子让哥哥,胤禔让太子,最后两个小人都站在书前干望,看似谦让,实则心里希冀着第三方那偏向自己的裁决,这让佟贵妃很难办,还是丹淙从后面冒出来,说是抛硬币决定,如此算是不得罪任何一方。但两位阿哥望向丹淙的神色,有失落也有不满。

    两人离去后,承乾宫恢复寂静,佟贵妃这时才觉出借书给阿哥们并非一件乐事。

    丹淙评价说:“头先奴才觉得,主儿能与太子和大阿哥亲近些是好事,可现在,主儿是两头不讨好,这事是烫手山芋,书只有一份,主儿借给哪一个,另一个就不会满意,但借书又是皇上准允的,不能责怪借走的人,因此这份不满只能转移到借出的人身上,主儿怎么做都是错。”

    佟贵妃心有戚戚,“我也是觉察出了,刚才太子闷闷不乐,对着我眉头深皱,只是没发作出来,小小孩子,已然有几分帝王家的威严,我心里竟然后怕,而大阿哥拿到书,也不见得就感激我,是抛硬币得来的,他大约认为自己运气好。”

    丹淙叹息,沉吟说:“主儿,这事,绝不会是皇上无缘无故提出的。”

    在她引导下,佟贵妃自然想到了那个可能,但是她不敢相信,“许是皇上看到大阿哥勤奋研学,因此生出的想法。”

    丹淙似是料到佟贵妃的反应,耐心说:“主儿总是把事情往好了想,兴许世上确有美好之事,但丹淙知道,在宫里,桩桩件件大多是有心人刻意引导的结果,再说,咱们皇上,可不是想一出做一出的人。”

    佟贵妃低低应了一声,只觉自己是漂泊海面的不系之舟,辨不清方向,看不到岸景,任由雨雪雷电浪涛来袭。

    身在宫中,常觉无助。

    -

    之后,胤禔和胤礽便默契地避开彼此,分头来过几趟承乾宫,像是互相较劲似的。

    两人均是还几本书,再借几本,佟贵妃讶异,对两人问过同一句话:“阿哥当真把这书都看完了?”得到的回应都是肯定的。之后两人又会问佟贵妃同一个问题:“大哥/太子弟弟上回拿了哪些书?”佟贵妃没法,干脆拿出借阅记录来给他俩看。

    又一次,胤礽来问《远镜说》,得知早已被惠嫔借走,小嘴一撇,闷声不响。

    “怎么好书净被他借走了?”太子想了想,眼睛一亮,又问,“佟妃母,你这儿可有《几何原本》?”

    得知全部六卷早已被借走,小嘴又是一撇,委屈,不满,闷不作声。

    佟贵妃安慰:“这书很难,皇上都钻研了很久的,想来大阿哥翻一翻就会归还。”

    没想到胤礽仰起小脸,一字一顿,认真,又带点命令意味:“佟妃母,下回大哥来借数理类书,你只说没有,给我留着。”

    佟贵妃一愣,心说这样不好吧,但面对康熙心肝上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她也只有说:“好,我告诉他你已借走。”

    胤礽这才神色和缓,上扬如凤尾的眼眼梢垂下,显出点小孩样子,“佟妃母,实是大哥借得太多,惠娘娘又帮着他借,我自小无母照拂,只求佟妃母帮我这点小忙。”说罢,肥嫩小手高举头顶,认真行了个礼。

    佟贵妃骇然,蹲下身一把抱过小胤礽,想他自幼丧母,垂髫年纪,已如此老成客气,求自己照拂,她心里柔情泛起,温柔安抚:“太子不必和我见外,我一直拿太子当自己孩子。”

    胤礽下巴搁在佟贵妃肩膀,乌发里浮起馨香,他眨了眨眼,很希望这是自己母亲,但心里清醒知道,这不是。

    胤礽离去,佟贵妃脚麻无力,扶椅缓走,绕到内间,跌坐在罗汉榻上,喃喃说:“太子方才对我说的话太重。”

    丹淙搬了绣墩坐下,俯下身脱去佟贵妃的鞋,将她两腿搁在自己大腿上,双手按捏,房间里只听到手摩挲衣物的沙沙声,除此之外是寂静。

    佟贵妃又说:“我自问没有愧对惠嫔,未做任何对不住她的事情,她有求,我也应,为什么她要这样待我?”

    丹淙无奈:“主儿,小人难防,且不说咱们不知哪里碰痛她了,就算真的处处做到周全,也挡不住有些人损人不利己。”

    佟贵妃不说话。

    丹淙怜惜,只想替主子分忧,思索了片刻,忽抬头说:“主儿,奴才听乾清宫那头的说,惠嫔新进物色的那名宫女,颇得皇上喜欢,想必这就是她行事愈发无所顾忌的缘故。”

    佟贵妃心里扎进一根刺,“表哥会喜欢一个宫女?”她心里发酸,“那宫女,是哪家的女郎?她能与表哥说上话么?琴棋书画可都在行?”

    “奴才也只是听见这么一说。”丹淙揪一揪佟贵妃的衣衫,“主儿,重点不是她怎么样,而是咱们要做点什么,削削那位的气焰。”

    -

    康熙决意去京郊打猎,临行的前一晚,召集重臣议事,奏章如积,人散后,又加班加点批奏折,阅完,一抬头,烛影摇动,更深露重,几声蟋蟀响。

    白天还是艳阳天,夜里竟秋意骤显。

    康熙推门见月,月圆如盘,想到中秋将至,心中思起婵娟。

    “梁九功。”

    坐在阶前的敦厚背影一颤,梁九功扭身而起,音色脆响划破黑夜,“皇上,喊奴才有何吩咐?”

    “你睡着了?”

    梁九功努力睁开眼皮,“没有,奴才在冥想。”

    康熙“哦”了一声,“朕饿了。”

    梁九功道:“皇上想吃什么,奴才跑一趟御膳房,叫他们做。”

    康熙虚看一眼檐上斗拱的黑影,随口说:“叫延禧宫送碟八色点心来。”

    梁九功一愣,悄悄问:“八色点心,可是上回卫姑娘送来那样的?”

    康熙点头,“叫她送来。”

    梁九功轻快应了一声,“奴才这就去吩咐。”

    -

    惠嫔显然是优秀掌舵手,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

    “八天了,皇上终于还是没忍住要见你。”

    卫素瑶纠正:“是郭师傅拴住了皇上的胃,俗话说,要拴住一个人男人的心,就要先拴住他的胃,郭师傅功劳大。”

    郭师傅在旁静听,不免汗颜,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劲。

    惠嫔向郭师傅道:“皇上既点名要你做点心,你快去,若皇上高兴,本宫有厚赏。”

    郭师傅不敢耽搁,在宫里这么多年,头一回受到皇上赏识,他受宠若惊,临走时,卫素瑶在门口对他悄悄说:“给我也做一份。”

    郭师傅眉开眼笑。

    这回的点心配的是木薯百合甜汤,清爽甘甜,比上回的燕窝适宜很多。

    提着食盒,卫素瑶第二回走去乾清宫,路上隐有桂花香气,丝丝缕缕侵入心脾。

    墙上悬月,树明阶湿。

    见到乾清宫的微光,她定一定神,复习惠嫔的嘱咐:态度主动热情,但若皇上有亲近之举,要拒绝。

    卫素瑶不懂,既要又要,要还是不要?她的想法里,要就争取,不要就说清楚,惠嫔的恋爱兵法比较晦涩。

    “高端局,咱不懂。”

    梁九功见到她非常热情,“卫姑娘,皇上在等你,请随老奴来。”

    都自称老奴了。卫素瑶暗笑。

    西暖阁的门是虚掩的,一线光从里头伸出来,横在深蓝阴影里,梁九功轻扣三下门扉。

    咚咚咚,有节奏,有间隔。

    卫素瑶虚心问:“这是面圣的礼仪吗?”姑姑没教过。

    梁九功没空同她闲唠,催她快进去。

    身后门关紧,卫素瑶又被龙涎香包围,四周一看,康熙背对她站在屋内,颀长身材,月白云锦圆领长袍,光滑垂顺,团花纹隐现银光,手中摩挲一枚扳指,真真公子如玉。

    康熙闻声转过来,几日不见,卫素瑶觉得他今夜清癯,脸瘦了一点,许是晚上一直饿肚子的缘故?果然晚上不吃饭瘦得快。

    她行礼,“皇上,吃的来了。”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碗筷一一取出,热气腾腾。

    康熙来坐,安静拿筷子夹一只鹅肉包,咬下去,馅足皮薄,汁水从破口处流到白花花的皮上。

    卫素瑶侍立在侧,两眼盯住鹅肉包,艳羡不已,她爱吃关于肉馅的一切点心,郭师傅怎么早不露这一手。

    康熙又拿银勺舀木薯糖水,木薯清香伴随热气四溢空气中,他尝了几口,点头,平静赞道:“木薯很绵,不错。”

    除此之外,清静无声。

    忽然平地一声咕噜响,康熙回眸,问卫素瑶:“你饿了?”

    卫素瑶手放在肚子上,尴尬道:“有点。”

    康熙把筷子搁在盘子上,点了下颌,“来尝一个。”

    卫素瑶假客气:“不好意思的。”

    康熙道:“你深夜送食慰问朕安,助益社稷,劳苦功高,剩下三个点心,朕都赏你。”

    说罢喝了口茶,擦嘴起身,坐到书案前的紫檀木太师椅上,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疏,仔细翻看。

    也不知怎么,卫素瑶感觉今晚的康熙有点疏离,没有前几回那么亲切。

    但是她又饿又馋,天子之命,莫敢不从呀,她拉开凳子坐下,把盘子移到自己面前,夹起一只纸皮烧麦,极淑女地小咬一口,忽然面目飞霞,满脸生光,惊呼:“里面还有牛肉粒?!”

    惊呼完,意识到失态,美美请罪,“对不住,打扰皇上您看书。”

    康熙嘴角一扯。

    卫素瑶见他脸色稍霁,不似方才冷峻,感觉气氛松泛一些,于是卸下拘谨,自在品尝起来。

    三个小点心入肚,刚刚好的量,她很满足,放下筷子,起身收拾食盒,窸窸窣窣。

    康熙忽抬头,提笔勾画的手悬在半空,“今日你先不急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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