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学

    卫素瑶囧极,她早该想到的,实是因为惠嫔几乎和她没提过还有个孩子,因而“惠嫔是母亲”的印象未在她脑中成形。

    “原来是大阿哥,”卫素瑶极力挽回,“看起来真是聪明可爱,眉眼超像娘娘你,下半张脸跟皇上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那似笑非笑唇,大阿哥专挑优点生呢。”

    其实没咋看清,嗯。

    惠嫔闻言,板正面容一松,“是么,下半张脸像皇上,你也这么觉得?”

    “嗯嗯。”

    惠嫔意满,忽想起什么,“噢,大阿哥在学算术,那本《同文算指》,本宫给了他。”

    “么问题。”卫素瑶比一个“ok”手势。

    两眼一瞄四周,虽然本能地很想溜之大吉回去看书,但还是意志坚定地心理建设一番,食指朝屋内一横,暗示惠嫔:“娘娘,皇上在里面?”

    惠嫔意会,朗声道:“素瑶,你进来,本宫正找你沏茶。”

    于是主仆二人带着各自目的施然入内。

    康熙余光一瞥,嘴上继续问功课,从算术问到天文,再问到经史。

    大阿哥音色稚气,但言语老成,姿态有礼,小孩子说话慢吞吞,背起《增广贤文》,常常一口气喘不过来,停顿几秒,接着说,恰给人娓娓道来之感。背完《增广贤文》,康熙只是淡淡点头,仿佛这是理应掌握的,不足为奇,之后又问起四书上的句子,要胤禔说释义和感想。

    卫素瑶听得暗暗称奇,这么小的小朋友,就比康熙旁边的桌子高出个头,放现代社会大概才上一年级吧,已经涉猎如此之广,简直可怕。像她那时候,美术课是把练习簿封面反过来画画,科学课是听数学老师念报纸上的新闻,课后和同学在水泥场子上打弹珠,村里师资贫乏,教育条件落后,她虽出身进步时代,但与胤禔这个三百多年前的小儿作对比,仍是天壤之别。

    父子二人问答完,康熙一张脸绷着,眸光往旁微不可察地一瞥,似是心生疑窦。

    而胤禔在这一瞬的空档里,仰起圆方小脸,一双眼眸亮晶晶乌溜溜,充满了期待与忐忑。

    “这回讲得没有磕绊,看来是理解了,”康熙顿了顿,特意补充,“马马虎虎。”

    胤禔飞扬而起的神采黯下去,很快接受了评价,字正腔圆道:“汗阿玛,儿臣自知记性没有太子弟弟好,早上早起半个时辰读书,睡前再念几遍,这些字便如刻在儿臣心里一样。”

    康熙唇角向上一颤,“正该如此,万不可懈怠,即便倒背如流,也需温故知新,《中庸》是儒家经典,你皇阿玛现在只要想起来,都会去翻一翻。”说到愈后,吐字愈重,字字如有千钧,要在胤禔心里压出印记。

    小胤禔见康熙格外的严肃,认真点点头,“儿臣明白。”

    康熙面色一松,目光落在胤禔小手拿的书本上,“你额捏说,你有话要同朕讲?”

    胤禔脆生生地“嗯”了一声,身体拨转方向,把书放在案几上,一页页翻找,忽然手指头按在书页一处,举起书给康熙看,“汗阿玛,你上回考我们的鸡兔同笼问题,这上面也有。”

    康熙拿过书,一看封面,点头道:“李之藻的《同文算指》,哪来的书?”抬头看惠嫔。

    惠嫔笑道:“臣妾知道贵妃藏书多,今儿特地跑了趟承乾宫,厚着脸皮问贵妃借的。”

    “贵妃那儿倒真是什么书都有。”

    “那是,臣妾一向知道,皇上您看什么书,贵妃铁定要弄来一样的。”

    康熙拿了《同文算指》,正看反看,随意翻了翻,书是手抄本,纸张簇新,不免惋惜,“贵妃辛苦弄来,却不珍重细看。”

    惠嫔手撑桌沿,腰一软,咯咯笑出声,“皇上,您要不听听您在说什么,这上面的字密密麻麻,都是甲乙丙三六七,臣妾一看就头晕,贵妃要是能看懂,能看进去,那她能去钦天监做监正了,”惠嫔帕子横里一甩,眼风翻飞,“她做什么贵妃呀,太屈才了。”

    康熙闻言莞尔,扭头嘱咐胤禔道:“你既借来,要好好看。”

    胤禔点头。

    康熙又道:“务必认真学上面的数理知识,不过,朕同时也要告诉你,《同文算指》虽为翻译之作,上面的数学原理却并非全来源于西方,譬如你方才发现的鸡兔同笼问题,最早记载于《孙子算经》,譬如盈不足术、均输法,也俱是我们古人的智慧,你切不可把我们自己的东西当成别人的。”

    胤禔郑重“嗯”了几声,眼睛亮亮的,充溢着崇拜之情,“皇阿玛,这本书你都看过了吗?”

    康熙下巴一点。

    胤禔张大嘴,声音嘹亮,“儿臣也想像皇阿玛一样,博览群书,我们自己的知识,洋人的知识,儿臣都要学。”

    说罢,光溜溜的额头汗毛濡湿,出了细汗,小小胸膛起伏,几许激动。

    今天皇阿玛和他说了好多话,说了好多太子弟弟不会听到的话,这是他独有的。

    惠嫔怜爱地上前蹲下,为胤禔擦汗,又向卫素瑶使眼色,嘴努几下,卫素瑶忙去提壶沏茶,递给惠嫔。

    惠嫔举杯几乎碰到胤禔的唇,胤禔小人立正,双手接过,“额捏,我自己来。”

    惠嫔见儿子懂事,心下宽慰,但也感觉几分疏离,母子关系之上,多了一层后妃与阿哥的关系,终究没法像普通人家的母子那样亲密,她爱怜捏了捏胤禔的小脸,想手动拉进关系,然而接过杯子的时候,却见胤禔神色间有些不自然,把脸微微撇开。

    胤禔喝完水,还未缓一口气,带喘地开口:“汗阿玛,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康熙起了兴趣。

    胤禔忍住不去看惠嫔,“佟妃母藏了那么多好书,儿臣想和太子弟弟常去借阅,望汗阿玛和佟妃母说一声,希望佟妃母不要介意儿臣和太子弟弟叨扰。”

    康熙沉吟道:“也好,书藏而不看,乃暴殄天物,不妨借给更需要的人,”他含笑,中肯道,“这事你能想到太子,不枉朕对你的期望。”

    惠嫔早已心如鼓擂,此时听康熙赞同,心下稍宽,却又冷不防吊起,她听明白了,皇上对胤禔的期望,是兄友弟恭,辅佐太子,她牙根咬紧,看着面前小人沉稳端方、良才美质,只觉不服。

    日色西斜,窗棂的影子在地上打出格纹,天边落金,照得满屋人的衣衫上有如撒了金箔。

    康熙看天色,“白日趋短了。”

    惠嫔附和:“可不是,一眨眼,就要中秋了。”

    康熙心思密集,想起平藩战事,已持续四年之久,春去秋来又一年,时间过得太快,如今形势大好,时不我待,需加快进程,又见胤禔小儿个子长得快,心下甚喜,是该带儿子们出去锻炼锻炼了,于是道:“过几日等天凉快些,朕打算去京郊行猎,胤禔,你一道去。”

    胤禔惊喜,炯炯双目如有灯火点亮,心里还有些懵,双手举过头顶行礼,声音脆亮爽快,“是,汗阿玛。”而后又小心翼翼问,“汗阿玛,儿臣也可以打野兔子吗?”

    康熙笑道:“只要你有本事,当然可以。”

    惠嫔骇然,“皇上,胤禔还小...”

    这话被胤禔骤然打断,“额捏,我不小了,我骑马很稳,我打野兔子回来给你吃。”

    惠嫔还想继续说,看康熙脸色,似是不喜,终究把话咽回去。

    卫素瑶手肘偷偷支在旁边椅背上,换了个站姿,默默看面前的清宫戏,可惜不能坐着嗑瓜子。她心想,惠嫔这老颠婆平日做事毫无顾忌,不讲武德,原来软肋在这小朋友身上。

    康熙饮两口茶,杯盖撇叶子,余光见身边宫女姿态悠闲,一条腿屈膝站,忽又换条腿屈膝,心里不由好笑,真把她舒服的,头一回见这么好当差的宫女。

    饮罢,他向卫素瑶点了下头,“添茶。”

    卫素瑶一惊,不敢怠慢,按部就班去倒水,放在案几上。

    康熙拿起,缓摇面孔,吹一吹气,龙井味道的雾气熏进眼里,空山微雨,日色迷蒙。

    静喝完一杯,颊上湿润清凉,腹中温热,他起身告辞,未多看身边宫女一眼。

    惠嫔知道,皇上在绷着他的弦,有意绷紧,反显不够松弛,显得反常。她又觉出卫素瑶大概天生对男女之事迟钝,有人装得八风不动,实则暗潮汹涌,有人是真正木人石心。

    这搭配着实很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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