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她陪着黄嘉南去拍广告。
黄嘉南今天怪怪的,从出门到进换衣间,话也不跟她讲,似乎在有意躲着她。
她递给他水,他从嗓子眼里抠出“谢谢”两个字,却看也不看她。
奇怪,她怎么得罪少爷了?
她想了很久,没有啊。
不正常,他最近很不正常。
他去换衣服、化妆、拍摄,她坐在角落椅子上工作。
头顶忽然投下一片阴影,她下意识地回头——
居然是阿曼达亲自过来了。
她微诧:“达姐你怎么——有事找Michael吗?直接在群里吩咐我就好了。”
阿曼达面带微笑,神色和蔼,她抬头看向黄嘉南的方向,后者正在和造型师沟通发型,没注意到她。
她随口问:“Michael一切都好?”
闻兮不明所以,只好实话实说:“挺好的,您有什么吩咐吗?”
她拿出铂金包里的文件,闻兮定睛一看——
是两个代言的策划。
一个彩妆,一个奢牌。
闻兮微诧:“之前BF的口红虽然是短期推广,但是这么快就接新的竞品吗?”
阿曼达理所当然:“那当然,留着空隙又不能吃饭。给CPF发了这么多糖,不割韭菜留着干嘛?”
……行吧。
阿曼达身后还跟着两个戴帽子的男生,闻兮以为是她的助理,没留意。
这彩妆倒还好,但是这个奢牌……
闻兮一看这个D开头的奢牌,当真是两眼一黑。
她认识这个牌子,是因为她姐姐许莱兮。
好多年前,姐姐刚拿到第一个视后提名,虽然最终没能拿奖,那也是相当的春风得意。
当时姐姐想勾搭一个奢牌给自己提升逼格、出席典礼可以借礼服,左看右看、看中了这个D开头的牌子。
那时候内地的奢侈品消费能力远不如今天,内娱整体地位比较低,她走了好多门路,终于靠一个大刊拿到了一张看秀门票。
可是,这个杂志大中华区管理一塌糊涂,那次秀场爆了大雷。
总共三张门票,它却送了五个人,于是出现了这品牌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叠罗汉事件,一排三人座、坐了五个女艺人,谁都拿着门票、谁也不肯离场,那场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总部很生气,品牌的大中华区公关被撸掉一大串,姐姐也被这牌子拉进黑名单很多年。
后来是怎么解除的呢?姐姐拿到影后之后。
当年那五个叠罗汉的女艺人其实都是受害人,可就是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拉进了黑名单。
后来姐姐拿奖、嫁入豪门,设计总监亲自飞香港给她量体裁衣、设计婚纱,被姐姐拒绝。品牌不死心,又给她设计了一套敬酒服,姐姐百般刁难后才勉强收下。
时尚圈是比娱乐圈更加跟红顶白的存在。
闻兮看到这个牌子,心中五味杂陈。
她翻了翻策划——
阿曼达忽然拍拍她的肩膀,对她眨眼睛:“等会儿Michael要是不想接,你可得多劝劝他。”
闻兮顿时有些疑惑,这两个牌子都很好,为什么不接?
她继续看。
策划是这阵子,黄嘉南从现在起就要开始在机场、街拍、自拍里佩戴品牌提供的衣服和饰品,下个月去时装周前排看秀、出席秀场派对,然后就——
闻兮睁大眼,有些不可置信。
“看完秀就直接官宣大使吗?没有考察期?”
这也,太厉害了……
这就是顶级资源咖的实力吗……
她还在震惊中,阿曼达身后有一个男孩子惊呼出声,一脸艳羡。
闻兮这才注意到他们,长得挺好的,不像是工作人员,倒像是刚出道的小爱豆。
阿曼达往身后瞥了一眼:“看到没有?这就是你们奋斗的目标。”
一脸花痴的男孩连连称是,另一个长得更高、更好看点的则轻轻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
闻兮听见他小声嘀咕着:“黄嘉南肯定是傍上了什么大腿。我要是有岑天王配合我炒CP,我也能红。”
确实,黄嘉南实在太幸运了。
顶级外形,最厉害的经纪人,还有天王保驾护航。
外人不知道,他还是首富黄启山的儿子。
偏偏他入行,是为了演戏。
等下!
闻兮翻了翻黄嘉南之前定好的行程——
啊,不好。
正说着话,黄嘉南已经拍完了,他卸完妆,边拿纸巾擦脸边朝她这里走来。
他远远看见阿曼达和其他人在,眼神冷了冷,双手插着兜,不咸不淡地“哟”了一声,权当打招呼。
他就这性格,面对不熟的人又高傲又骄矜,生人勿近的模样。
阿曼达看他的眼神很骄傲,就像打量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她一把拍在他肩膀上:“大明星,看看我给你谈的新代言,还喜欢吗?”
他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朝她相反的方向挪了一步,漫不经心地翻着企划案,忽然指着某处说:“我下个月没空,不能去时装周。”
闻兮总算知道为什么阿曼达刚才要她帮忙劝了,他这两个月课很满。
阿曼达假装不知道:“你能有什么事?时装周是天大的事,也就是你才有机会坐前排看秀、去参加品牌举办派对,结果你不去?你跟我说说,你有什么事?我怎么没听说?”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闻兮只得实话实说:“他下个月,有很多表演课……之前去香港演唱会落下的课程,也要补。”
阿曼达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立刻缩得跟个鹌鹑一样。
而那两个小男孩,则是满脸不可置信。
那个更高的男孩忿忿不平:“这么好的机会,不想去就给别人。”
阿曼达踹了他一脚,黄嘉南连正眼都没看他,只是眉峰挑了挑:“这机会是给我的,给别人、别人接得住?”
狂了啊,太狂了。
这事不欢而散,黄嘉南死活不松口。
回家。
他有点累,卸完妆后能看见眼下有点青色。
在车上眯了一会儿,到家后还是呵欠连天。
她忍不住问:“你昨晚干嘛了?”
他眼里虽然有红血丝,但是精神似乎挺亢奋。
“我昨天看了一场电影,拉片拉得很开心。”
她来了兴致:“什么电影?有没有机会自己演一次?”
他却垂着眼皮,碎发在眉间摇曳,有细碎的星芒在眸底点点闪烁。
“有机会,再说吧。”
嗯?
这有什么不好告诉她的?
她将信将疑,刚走开两步,怎么都觉得不对——
回头看他,正好碰见他移开视线,嘴角微微上扬,似乎还偷偷地笑。
好奇怪,他今天真的好奇怪!
她忍不住偷偷看他,反复揣测大少爷到底怎么了。
他在吃午饭,对讲机响起,她以为她叫的外卖来了,没想到是那个彩妆品牌送过来的新一季彩妆全套。
直接送了两套过来,里面还放了一张署名给她的卡片——
是阿曼达写给她的:
【好好劝劝Michael,务必让他把两个代言、尤其是奢牌,全都拿下!】
闻兮在心里苦笑,阿曼达指望她去劝,她何德何能、劝得动大少爷啊?
愁。
太愁了。
阿曼达还说,彩妆这个牌子,后天就去直播间卖货,让她陪着黄嘉南熟悉下产品。
她把套装里所有单品拿出来,摆了整整一桌子。
他兴趣寥寥地拿起几个看了看,眼神时不时地瞥她几眼:“这有什么好熟悉的?无非就是当季的彩妆,卖卖壳子罢了。”
闻兮闻言,扫视一圈。
眼影、口红、腮红、粉底……连指甲油都很全乎。
别说啊,花花绿绿整一大桌,确实看着心情很好,难怪女孩子们看了都忍不住破费。
闻兮对这个牌子印象不深,只隐约记得它很火,她同学、还有单位里的女同事们都很喜欢。
任何一家彩妆,口红都是最重要的单品。
很多当季限量最火的色号,从上市到绝版,都不一定能抢到。
她拿起口红,不自觉地和Bradley Francis比——
虽然口红壳确实不如BF,但是颜色实用啊,一个季度共出12只新色,没有一只是荧光火龙果那种奇葩色,亚洲女孩都能在其中找到适合自己的。
她正在橘色、草莓色和奶茶色之间犹豫,他忽然说:“想试都可以试。”
她敬谢不敏,把口红都放了回去。
他见状,便问:“你平时为什么不爱化妆呢?”
话音刚落,立刻又补充了一句:“没有逼你化妆的意思。你要是觉得化妆是服美役,那是你的自由,我绝对尊重。”
……什么拒绝服美役,没有那么高大上的理由啦。
“阿曼达说了,在你身边工作,如果天天化妆打扮,被粉丝发现的话,祖宗十八代都能被扒出来。”
她有段时间,还挺爱打扮自己的,这两年过得行尸走肉一样,整个人像是顶着乌云,雾沉沉的,没什么能量。
今天他提起来,她还真的挺想重新试试。
他鼓励她:“这里又没有粉丝看见。”
她还有一丢丢犹豫,他再接再厉:“阿曼达不是让你帮我熟悉产品吗?不亲自试全套,后天我去这个牌子直播间,不知道推荐哪个色。”
行,就当是为了工作。
试口红不能单独擦口红,她索性试了品牌送的全套底妆,刚要试第一个颜色,发现镜子里的她还是有些黯淡。
左看右看,唔,头发不太对。
拿出夹板,再烫个小波浪。
试了个最看好的奶茶色,出来问他怎么样。
他微怔,然后低头把手边的第二支草莓色的推过来:“再试试这个。”
边看口红色号边吐槽:“什么奶油草莓、浆果玫瑰、杏仁烤奶……现在口红名字是看菜单起的吗?”
问的好!
还真是。
她伸手去拿那支“浆果玫瑰”,他叫住她,拿过手机对准她:“来,我帮你拍个照。”
她立刻双手捧住脸颊,用腹语说:“开!滤!镜!”
他眉眼弯弯、嘴角带笑,拍完以后说:“去试第二个。”
本来说试3个,结果她把这一套12支全试完了,她储备的拍照姿势已经全部用完,嘴唇差点擦秃噜皮。
她看着满桌的口红锐评道:“我最喜欢奶茶色。”
他边把所有照片发给她,边把票投给了枫叶红。
她有些惊讶:“啊?你们男生的眼光是这样的吗?”她觉得那支枫叶红有点显老。
他不动声色地抿唇微笑,然后把12支口红都推过来:“都送你了。”
这种彩妆单价不高,品牌方送几套给代言人用着玩是很寻常的事。
她开心地收起来:“谢啦。”
他嗓音低沉:“应该是我谢你帮我试色,我送你个礼物?”
嗯?还有礼物?
她很期待,心想大少爷送的礼物,肯定价值不菲。
再来一条珍珠手链,也不是不能接受。
然后她就看到他,从角落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包装盒,他纤长的手指飞舞着,她看到里面的东西,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是一副耳机。
他用上目线看她,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深意:“这个耳机可以直接用,比你那两条不能用、还要配耳机的耳机线实用多了。”
她一时有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狠狠咽了口唾沫,视线落在他手边包装的LOGO上。
她记得,这个牌子很贵,只有市中心的商场才有实体店。
他昨天和他哥去购物,就是买的这个?
难道这个礼物是——
她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我、那个——这是天王选的?”
“你做什么美梦呢?我哥才不替陌生人选礼物。”他嗤笑一声,好像在嘲笑她痴人说梦,“他问我送谁,我说可能会送给团队里的工作人员,他就让我自己选。我又不懂这个,就让店员给我推荐了一副。喏,就是这个。”
原来如此。
本该如此。
她觉得很荒谬、很可笑,命运用一种最荒诞的方式在嘲笑她。
根本不受控地,她极快地扯出一个笑容:“其实,我也不懂耳机,完全不懂。”
他有些疑惑、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是吗?”
她拼命点头,她根本不是发烧友,这两年收藏着那条耳机线,真的只是因为舍不得。
她拿起那副崭新的耳机——
这是黄嘉南选的,和岑嘉兆没有一点关系。
他紧紧观察她的脸色,神情凛了凛:“我选的这副虽然没有你的线那么专业,它至少——”
“我那副线已经扔了!”她蓦地抢白道。
他沉着脸色,仔仔细细地观察她每个神情:“扔了?你扔了?!”
她点点头,是的,扔了。
看完演唱会,她凌晨去了维多利亚港。
她只去过那个著名景点两次,第一次,收到耳机线的礼物,那人还说等煲好耳机再配起来;第二次,把它留在那里。
她早就该扔了。
两年前就该扔掉。
她以为自己说起这个事情会哭,没想到,此刻她却异常地冷静。
她真的,在努力往前走,一次都不会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