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

    —

    2016年夏末。

    校园门外的广场上忽然响起一道喝声,“X的!弄死他!”

    五六个人迅速围成一团,对着倒地的男生一顿猛踹,嘴里吐出一连串不堪的字眼。

    被群殴的男生狼狈地躲着拳脚,没多久脸上挂了彩,破口大骂:“李润声!我X你妈!”

    五六米远的榆树底下,李润声歪头把耳机戴上,再从书包里摸出一盒牛奶,“啪”地扎上吸管,靠树喝着牛奶,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校门方向。

    三中校门的墙壁上有一块电子屏,循环播放每次月考各个年级的前十名,现在正轮到高三,排在第一位的名字很熟悉:闻兰野。

    李润声眨了下眼睛,目光从这三个字个掠过,看向左下角:06:28:30

    早晨六点二十八分三十秒。

    三中的实际响铃时间要比电子屏快个九秒,相当于眼下是二十八分三十九秒,她从校门口跑到高三楼再到进班级需要一分钟。

    06:28:42

    李润声吸下最后一口牛奶,将空盒连同吸管扔进身侧的垃圾桶。

    紧接着她朝那边围殴的人群打了个招呼,拎起书包,瞬间提速,箭一样冲进校门。

    今天是周一,学校例行升旗仪式,高三生也得穿校服,李润声的身影快得成了一道蓝白的影子。

    九月末,花坛里的草还没枯,越过花坛时她没注意到脚下,不小心崴着差点栽进去,等再爬起来已经迟了。

    离教室大概还有十来米的距离,早读课的铃声响起。李润声叹了口气,肩膀耷拉下来,拎着书包一拐一瘸地朝教室后门。

    班主任已经在后门边守着,她意料之内地受到一顿训。

    六班的女班主任姓宋,个子不高但是脾气很足,训斥学生时喜欢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以此来达到灵魂上的攻击与震慑。

    但李润声是个拍不响的老皮球,眼睛也很大,宋老师瞪了半天的眼睛也没起到效果。

    对视几秒,宋老师咆哮:“早读课你给我站在后面上!”

    这一吼,动静不小,班上早读的学生们纷纷一静。宋老师背后长了眼睛,回头一瞪,熄下去的读书声瞬间涨回来。

    李润声看着有意思,嘴角一弯,趁着她没发现,赶紧压下去。

    清晨六点半的早读课一直持续到七点十五分,时不时有年级主任来检查。

    瞧见六班后头站着个学生,主任一拧眉就要进来,但看清是李润声,又摇着头走了。

    李润声,高三刚转来三中的刺头,顶着一头短发成天挤在不入流的混混堆里,一个月在办公室见着她的次数比考试分数还多。

    这样的学生在许多老师嘴里一般会用三个字来形容:没救了。

    靠墙站着的刺头李润声抓了抓昨晚刚洗的头发。

    完犊子,脚疼。

    早知道就不跳那破花坛了,给自己摔了个狗吃屎不说,脚还肿了,一会儿上早操不能动,班主任又得生气。

    干站着脚疼得越来越明显,李润声调整姿势,靠墙曲腰,抬头看向班上的同学们,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高三第一节早读课安排得太早,大多数学生都来不及吃早餐,饿得受不了就只能趁老师不在胡乱地塞两口面包顶上。

    李润声瞧见后排的几个同学把一袋葱油饼干瓜分了,各自捏在手上,做贼心虚地藏在桌底下。

    其实是能看见的,无论是讲桌还是后排,只要没近视到眼瞎,就都能看清这些小动作,老师不想点破而已。

    这样想着,她觉得脚上的痛感似乎消了些,视线习惯性地向左移。

    窗外树叶油绿,太阳没完全升起,光线是温和的,落在玻璃窗上的影子斑驳得不是很明显,轮廓隐隐约约,有种近乎极冷与极暖之间的质感。

    “闻兰野。”班主任在教室前门口出声。

    坐在窗边的闻兰野起身。

    李润声收回目光。

    -

    早读课结束,班上学生一扫而空,大多赶去食堂小卖铺买面包。

    李润声跳着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的桌椅也在教室最后排,别的不说,罚站十分方便。

    第一节正式课下才收作业,她还能快活一个小时,李润声开始盘算,这次该找什么样的借口。

    作业落在家,这样的烂理由没用,宋老师会逼她回去取。

    家里失火把作业烧没了?这理由上次已经用过了,数学老师还嘲笑她编都编不出像样的。

    李润声趴在桌上犯难。

    眼前晃了一下,有人从她桌前经过,李润声迟疑两秒,枕着胳膊无声扭头。

    闻兰野回来了。

    他的座位在李润声左前方三米处,靠着窗户,位置比较刁钻,太阳一升起阳光就落到桌椅上,很晃眼睛。

    李润声眯起眼,想着今天的太阳温柔多了,果然是要到秋天了。

    有件事李润声一直很好奇,到底要什么样身材比例才能把三中校服穿出闻兰野的样子。

    她试着对镜子量过自己的腿长臂长,比例不算差,她身高一米七三,也不会撑不起衣服的长度。

    但同样的蓝白校服穿在她身上总是萎萎恹恹的,在闻兰野身上就仿佛刻意量裁过。

    一个头的身高差真能差别这么大?

    李润声琢磨着在桌上轻轻敲指。

    “咚咚。”

    “咚咚。”

    第二声不是她的,李润声抬头。

    桌位前站着的女生是六班的语文课代表,姓于,单名一个仙字。李润声往她身上看去,于仙把校服外套系在了腰上,手正拽着衣角窘迫而无措地拧着。

    于仙脸庞涨红,紧张地问她:“李润声,我、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李润声摸了摸身上,还有十块钱。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先去卫生间等我。”

    “啊?”于仙茫然地望着她。

    李润声朝她无声比口型:我也没带。

    -

    学校食堂的小卖部也卖卫生巾,东西不难买到,但是李润声瘸了条腿,跑不动路,蹦蹦跳跳地来再蹦蹦跳跳地回去,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

    等她到卫生间,于仙已经躲在隔间里急得快哭了。

    “别哭别哭,”李润声从门缝底下把卫生巾递过去,“我腿瘸了,关爱残疾人。”

    于仙在隔间里止住啜泣,“谢谢。”

    不一会儿,里头响起簌簌的衣料声。李润声跳到水池边洗手,洗完手跳回去,问:“你还好吧?”

    “我、我衣服脏了。”

    李润声挠头,“今天是不是有升旗仪式,都得穿校服?”

    “是……”于仙说着又带上了哭腔。

    李润声见不得人哭,忙道:“哎,别哭了别哭,我想想办法……”

    三分钟后。

    李润声上身蓝白色校服外套,下半身运动短裤,一蹦一蹦地挪在教室走廊里。

    于仙抱着换下来的裤子担忧地跟在她身边:“你真的可以吗?”

    “没事,我腿瘸了,不用上早操。”

    “那你……那你冷不冷?”

    一阵凉风从李润声小腿缝间掠过,她晃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扑倒在于仙身上。

    恰好有人从教室后门出来,李润声顺手抓住对方,借了一把力扶好站稳,笑着对于仙道:“不好意思啊,差点压着你。”

    于仙侧着头,表情有点诡异。

    李润声疑惑,顺着她的视线扭头看过去,笑容僵了。

    教室门边,闻兰野的双手还插在兜中,校服外套被她拽着,死死地卡在衣领的位置。

    漫长的寂静后,李润声松开手,“对不起哈。”

    闻兰野看了她一眼,整理好衣服,清清冷冷地往边上退半步,让出一条道来。

    于仙连忙扶着李润声进教室。

    扶着李润声坐下,于仙大喘气,“吓死了,我还以为你们要打起来。”

    就快要上课了,李润声揉着短发愁眉苦脸:“啊?”

    于仙压低声音,小声说:“你别看闻兰野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他脾气可差了?”

    “怎么说?”

    “上周六我去学校后门那儿买书,碰着他被人堵在后街要钱,他直接拿砖把人脑袋给开瓢了。”

    李润声揉脑袋的动作停下来,“后街?”

    于仙点点头,想到什么,犹豫着说:“你不是,也常去后街吗?”

    李润声:“……哦,是。”

    她是常去后街没错。

    三中的后街紧挨着六中前门,两所学校的风评都不太好,两所风评不好的学校紧挨着,学生多,乱子就多,拦截抢钱斗殴都是常有的事。

    不过李润声经常出没后街不是去搞事的,她在学校后边的浪潮网吧替老板看夜班,所以周一到周五一放学就得往后街钻。

    至于周六周日,她要去社长的纹身店打下手,不在后街,有些热闹很难碰上。

    -

    第一节课下,收作业大劫开始,李润声荣登六科榜首,语数外生化物,一科也没交上。于仙在便利贴上偷偷把她的名字划掉了,没报给语文老师,但其它五科还是够李润声受的。

    死期已至,课前,学委汇报完回来,提醒李润声,班主任让她去办公室——

    “你校服呢?!”宋老师的咆哮划破办公室。

    其余工位上的老师纷纷探头,瞧见李润声一个个露出“原来如此”的目光,把脑袋又转了回去。

    李润声缩着脖子说:“忘记穿了。”

    宋老师眼冒火星,早读课上李润声分明一套校服完完整整,上了一节大课裤子就不翼而飞了,拿她当瞎子呢。

    “李润声!你成心要跟我作对是不是?!”宋老师把桌子拍得跟鼓似的,“上课迟到!作业不交!你来这学校是干嘛的?来,你跟我说说,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满意?!”

    “还有你这脚是怎么回事?别人上课你抽空出去打了一架是吧?顺便把裤子打没了?你看看你这头发,短得就差贴头皮了,一天到晚撩来撩去的,你浑身上下有个女孩子的样子吗?!”

    这话说得有点过分,隔壁的语文老师把脑袋伸过来:“宋老师,消消气……”

    “张老师你别管,我真是受够!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省心的学生,从开学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她惹了多少次事!学校把这么个烫手山芋丢给我,她一个人把六班平均分拉低了多少……”

    李润声低着头,目光空洞洞的地盯着脚面,她的脚踝肿得很高了,明天穿鞋一定很疼。

    早知道就不跑了,反正也没什么区别。

    宋老师扭回头来,继续拍桌怒喝:“我管不了你,你家长总能管得了吧!把你家长电话报上来,麻利的!”

    李润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爸妈在外地,上次跟您说了……”

    “外地也给我回来!”宋老师简直要气疯了,“你们家是穷到连个电话都没有?还是爹妈都失踪了,连个电话都打不了?!”

    话一出口,办公室里猛然间鸦雀无声。

    李润声也愣了一下。

    她呆呆地望着班主任,茫然地站着,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宋老师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嘴唇颤抖着,张了张口,“你……”

    她说不出话,李润声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她是知道的。

    李润声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要怎么接上宋老师的话,才算给出一个相对完美的台阶。

    她其实很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从小到大身边没人教过,她就只能厚着脸皮受着。被骂的次数多了李润声自己已经习惯了,但给别人造成困扰还是会由衷地感到难为情。

    她开口:“宋老师……”

    后方忽然传来“吱呀”一声,清脆地打断了李润声要说出口的话。

    所有人都看过去。

    李润声感应到什么。

    有人进来了。

    应当是学生,否则宋老师就不会还板着一张脸,她其实很在意自己在学校同事间的形象。

    背后响起脚步声,李润声听出对方熟悉的步伐,不动声色地站直。

    要命。

    李润声默默数着时间:1,2……

    两点五秒后,落针可闻的安静下,闻兰野穿着那身格外好看的蓝白校服,出现在了李润声垂眸间的余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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